“五伯，你不要再讲，早就说定了的事，没理由乱改是不讲信义。”
周月家里，周志国听完来访的五伯道明来意，不由得黑了脸，当场拒绝。
“四娃子，那钱太多了呀。”
“可村里得到的更多！”
“唉，就算你坚持己见，真给了那孩子，对他难道就是好事？”
“难道他不该拿？
五伯，哪怕咱不说地笼那事，只说酸枣芽茶这些，没有周文，村里能挣来这么多钱？以前村里工分值多少，五伯你应该清楚，自周叔来了以后，五年时间翻了十倍！饮水思源，人得讲信义，一个个见钱眼开，忘了祖宗的教诲！”
“你说的是。”老汉抽了口旱烟。
“可眼珠子是黑的，银子是白的，白银子进了黑眼珠，拔不出来了呀。
一个两个私下议论还好说，可现在很多人的不满已经摆到了明面上，另外那些人虽不反对，但他们也没支持。
四娃子，这叫默许！
这么多人都那样想，你身为队长只能平衡！难道你还想让所有人反对你？
钱啊，没了不行，多了也有问题，人钻到钱眼里，是会变的，咱们农村人，有吃有穿就行，钱多了就是祸事。
两年前我让你见好就收，可你呢？非说要带领大家致富，现在倒是富了，可人心也变了，变了就回不去了……”
“我是队长，还是支书，任务就是带着大家过好日子，难道过好日子还有错了？”
“什么是好日子？吃饱穿暖就是好日子，再多了就是祸事！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了钱就会想要更多的钱，哪有满足的时候？人不自足，咋过好日子？
唉，说到底是咱们穷怕了，眼窝子浅，福荫不足，享不了那么多福啊！”
“那也是咱的事！跟人家没关系。”
周志国在炕上坐不住了，跳下炕赤脚在脚地上来回的转圈，推磨似的。
五伯，这回咱真要昧了那孩子的钱，村里风气就坏了，不给那孩子，老三、老六他们的呢？竹编可是老三领着大家做的，都不给，以后还有谁会多做事？大家都不做事，哪来的吃花？还像以前一样，大家一块儿熬穷日子？”
“那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
老爷子本来是怕这个本家侄儿陷入危局，自作主张上门劝劝，可一番争论下来，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因为都有道理。
事情就这么摊在周村最有话语权的两人面前，来龙去脉都清楚，可是仍然一筹莫展。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们突然发现，“怎么办”这三个字变得好生可怕。
学校，周家。
风声满村，自然也传到了这里。
奶奶不甚高兴，爷爷却没什么表情，平日里怎样现在还是怎样，正似乎心情很好的拉着周文下棋。
几年下来，一个棋艺精湛，老谋深算，一个记忆力超群，计算精微，爷孙两人早两年就能在棋盘上有来有往了。
周文拱卒，手里上下来回置换着两枚棋子，相互撞击得啪啪做响。
“爷爷，咱们搬吉春去住吧。”
“哪里都一样，天下一理，只想着逃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城市跟农村还是有区别的。
城里地方大，人们眼里只有家庭、朋友，其它是不会关心的，也没人愿意关心。自个关起门来过自个的日子，好坏都是自个儿的，不用在意别人，也没人在意你，自在得很。”
“知道磨道里的牲口，为何会给它戴上眼罩吗？”
“限制视野，少生事端。”
“所以呀……”
“爷爷，你就不想你孙女儿？”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老了，操心不动了。别忘了，你答应过爷爷的，那已经是你的事了。对了，你不提我还忘了，文文，你十七了吧，明年十八，该出去闯闯了，年轻人窝在山沟沟里没出息，准备一下，过了年就出发吧。”
“爷爷，人家还在上学呢！”
“会有时间的。”老爷子伸指敲了敲身边的一摞报纸，意有所指。
还真是厉害呀！
“那我也不能离开你和奶奶。”
周文索性耍赖。
反正这些年也没有太多事情可做，住在山里还清净一些，打打猎，做做手工，这样日子过起来还是不错的。
人都有自己的舒适区。
一旦在某地生活的时间长了，就会不由自主的做些改变，买房、装修、置办家具、养些花草……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让身边的环境更适宜居住，慢慢也就会产生舒适感，形成依赖性。
有物质层面的，也有精神层面的。
“年轻人该有年轻人得生活，孩子，环境会限制一个人的上限，小池子是养不出真龙的，你还是要出去走走。
爷爷已经托了你的福，村里如今富裕了许多，养老还是没问题的，你奶奶那里也攒了不少体己，足够了，你就放心的出去闯吧，爷爷能照顾自己。”
周文试探着问：“爷爷，要不我把那老宅给要回来吧，现在有机会。”
老爷子一愣，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不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你们都不在，留着也没甚用处。”
周文其实也知道自己该走了。
不仅仅是攒够了钱，是全方位的准备好了，就像果子熟了自然就会掉落，蒲公英随着风儿抛洒种子，他来到这里，也有自己的使命，一直呆在这山里，是没办法实现的。
但在出发之前，有些事他得办。
爷爷奶奶跟他一起走最好，他们不愿意走，有些事情就要提前安置好了。
没有儿女在身边，那是孤寡。
把自己从野地里拣回来的二老，不应该是那样的晚景，那样，还不如把他们骗到吉春去呢，咦？也不是不行哈。
“文文，那分成的事，爷爷是不问的，也不会给你意见，你自己拿主意就好，不用考虑爷爷这方面。”
“爷爷，我知道了。”
这句话唤起了老爷子的回忆，那年刚回到周村，在新安置好的这个家里，周二送粮食过来……周文就是这样说的。
一晃五年了呀。
狸猫和黑猫正在打闹，忽然一起停住，然后就飞快的往门口跑。
随着一股子香味飘入，门帘一挑，院里进来一人，“奶奶，爷爷，我妈包了饺子，你们尝尝，很香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