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日照明白江月白的想法,只是终究有所顾忌,然而随着江月白这一句赤裸裸的挑衅,他不禁一笑,只觉自己有些多心。
江月白不算狂悖,但绝对是骄傲的,无论是身为武圣传人的骄傲,还是其他因素带来的骄傲,都一直为他贯彻在行动之中。
恰如西圣域那风雨一夜,他敢在西圣域的腹地对付邱裕,并在与明银卫的对峙中始终保持着硬气,还对陆上平这等地位的大人物出手,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当时的情况已经糟糕透顶。
荀日照现下已然清楚,这个家伙一直都很清醒,做出的种种选择,不是因为他能做到什么,而是他认定自己应该去做什么。
所以江月白行事才会如此高调招摇,也因此,他才会下定决心,助他过这一道于情于理都不该出现的难关。
“需要我怎么做?”
“让一条路出来就行。”
“好。”
荀日照心念闪动间,笼罩武建功周边的圣火悉数退散,倾刻让出百丈方圆,有安氏强者欲趁机突围,却为一缕缕细小火苗锁死周身脆弱之处,不得不随波逐流,暂且随火浪退走,不过看向江月白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嘲弄。
武建功何等样人?身为天灵宗的太上长老,他的修为与名声均是靠自己一步步打出来的,绝不是什么徒靠寿元而无强横实力傍身的老仙,若非其与安氏有旧,自愿前来援手,安家都无法强求他出手。
在他们眼中,江月白回荡四周的挑衅话语,已是为自己敲响的丧钟,而荀日照许可此事发生,怕也有让他被打个重伤,自己趁机行事的意思在。
江月白则毫不在意这些来自周遭的嘲弄,自储物戒中取一长袍着身,任其后摆在半空肆意飘舞,踏空大步向前。
“老匹夫,过来一战!”
……
武建功先前一直保持着沉默。
他是修行有成的前辈高人,辈份实力都在那里,出席圣比之时,都有资格位列中央高台,受万民瞩目,何曾被一小辈口中“老匹夫”“老匹夫”的喊?
而他额上跳动的青筋,些许颤抖的双手,都彰显着这位大人物心中的愤怒。
但他的神情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从容,于圣火中缓步前行,若闲庭信步,事实上,荀日照以焚天轮催动的圣火,始终都没能给他造成真正的伤势。
天灵宗的修行核心在于对灵力的细致操控与灵活变化,这是所有仙人都会掌握的技能,可似他这般能在此道登峰造极,并在灵道四境中提前具备相应经验的,天下并不多见。
仙境九重天间并无真正天堑般的鸿沟,若他当真发挥全部实力,未尝不可与仙境巅峰之人扳一扳手腕,一个小辈的挑衅,还不值得他投入注意,便如道遇狗吠,并不值得吠回去一般。
如今周边圣火尽散,他亦没有直截了当的对荀日照发动攻势,将这位光辉万丈的荀氏圣子在数招之内打落尘埃,同时一手将被圣火困锁的同伴救出——在与圣火交锋这许久后,他确认自己绝对能轻松做到这些。
这是身为真正强者的气度与尊严,亦是对自身绝对的自信。
他本就是来擒拿江月白的,现在此人自己送上门来,还不知天高地厚的进行挑衅,何必与荀日照这位荀氏圣子交手,致使再生波折?
“很久没有见到似你这般狂妄的晚辈了。”
等到江月白靠近,武建功方才淡然出声,手捋长须,自有仙风道骨,相比而来,江月白完全就是一个从泥坑里爬出来的野小子,在气质上完全无法与他相较。
可当江月白与他目光相接之时,他双眼中自有睥睨神采,动作轻松自然,完全没有视死如归的悲壮气氛,只有真切地自在随意,若不带有色眼镜去看这一幕,没人能违心的认为,这模样尚显凄惨的青年人,真的没有与武建功站在一处的资格。
“狂妄需要本钱,而这天下比我更有本钱的并不多。”
江月白大步向前,神情自若,一无架势傍身,二无流云涌动,只是一步一个脚印靠近眼前白眉白发的老人。
待行至武建功前方三十丈内时,他以手直指武建功,大笑道:“似你这等人物,还没有教训我的资格。”
武建功神情不变,只发出一声叹息:“既然你要寻死,那就过来吧。”
“正有此意。”
江月白笑声不绝,云游步陡然催动,三十余丈距离转瞬跨越,前缓后急,若风平浪静间陡起惊涛海浪,乱流随流云手将武建功周身悉数包裹,正是流云手中的散云式。
对此,武建功只报以一声冷笑。
啪。
那是响指打响的清脆声响。
一般很少有修行者会在对敌之时做出如此嚣张的无用动作,这意味着对对方的不尊重与蔑视,尤其在天下闻名的强者身上最为违和。
武建功偏偏就这么做了,在清脆声响回荡开的那一刻,散云式引动的灵力乱流悉数静止,仿佛整一片空间都陷入停滞。
掌控一方领域,主宰其中一切事物,这是神座方能掌握的神域之能,武建功固然强大,要走到那一步却是已无可能,可现在的他施展的手段,在效果上已有了几分神域的味道。
天地间无处不存灵力,江月白的流云手便将这些灵力当作兵器灵活运用,可论真正的灵力掌控,出身天灵宗,一生都在探索灵力法门的武建功,早已走在天下修行者的前沿,单论对灵力的控制力,荀贞与安睦和都没有必胜他的把握。
他身处仙境六重天,实是天资悟性所限,若无机缘,将永远止步于此。
天下三君为何能在神座中脱颖而出,在地位上隐隐高出其他神座一筹?最大的原因,便是这三位都不过在知天命之年上下,却已站在了修行界的最巅峰,其余诸神座中,哪怕是相对最为年轻的西风烈,也已经在凡俗的耄耋之年,唯一能与他们相提并论的,只有修为神秘,强大却无可置疑的独孤剑神。
武建功度百余年寿数,修行之路已然到了尽头,本人亦没了逆天改命的心气,但天灵宗的宗门记录却写得清清楚楚,这位在初出茅庐之时,交好邪宗圣女,痛斥同宗师叔,宗门竞争中遇到算计,不明何人出卖之时,将眼前敌人连同周边所有同门一并痛揍,在内在外犯事不计其数,何等的嚣张跋扈。
他已不是当初的少年,在太上长老的高位与门规的束缚下度过无数岁月,但一直都是那个风风火火,强势霸道的武建功!
他认可眼前青年的血性与勇气,也恼怒于对方的不识礼数,于是出手便是全力。
一瞬,流云尽散!武建功轻描淡写挥出一掌,直取江月白右肩,掌中毫无灵力波动,而周遭的灵力无不自然汇聚而来,若天罗地网罩下,已然将江月白周身所有方位悉数封锁,教他根本没有闪躲的空间,一旦趋避,迎上他的将是此间近乎全部的灵力,再无转圜余地。
万灵归藏,天灵宗一门秘传的妙法,功法描述简单然修炼困难,施展之时对自身消耗极大,且非仙人不能尽悟,天灵宗真传弟子大都只能以其删改版作为模板修炼,并作为对敌之时压箱底的法门,而武建功正是其集大成者,在此道上的进境在天灵宗历史之中,可排第三。
凭意念运转此功,天地万物之灵莫不为施术者掌控,并非仙人正常意义上的身融天地,与万物相合,而是将天地万物化作自己手中的武器,正如此时,武建功俨然成为一方天地的主宰,而江月白,正在他的天地之中。
在不到最后一刻时,他要的终究是擒拿而非击杀,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摁在地上磕几个响头再带回去便可。
然而也正是在他施展万零归藏,将周边天地纳入自己掌握中时,他听到了江月白的声音。
“老匹夫,就只有这点本事吗?”
江月白大笑出声,右手并指斩落,直截了当迎向武建功,小破空法运转间,自侧方直斩其手腕脉门。
武建功对自己的实力有着十足的自信,浑没料到江月白竟没有受到限制,当下掌边灵力风暴骤起,直轰江月白本尊。
这般应变不可谓不快,但江月白出手更快,已一掌切在武建功脉门之上。
“啊!”
一声惊怒尖啸自武建功口中传出,灵力风暴刚刚成形便倾刻消散,本人亦抽身急退数步,接连施展天灵宗诸般功法,才算将江月白逼退些许,只是右手已不住颤抖,丝丝缕缕的灵力不住泄露,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止息。
“你这是什么手段!”
武建功咬紧牙关,声音几乎自牙缝之中挤出,仙人体魄与天地相合,就算登仙之前不修肉身,登仙后的肉身强度也足以媲美纯正的玄金石,可现在却被一个年轻人如砍瓜切菜般重创经络,他修行百余年,何曾遇到过这般不合常理之事,武神诀也不可能为所欲为啊!
“记好了,今日,你是败在流云手之下!”
江月白长吐一口浊气,脚下云游步再动,倾刻再至武建功周身。
武神诀的优势就在近身战的爆发力与持续力上,好不容易趁武建功托大近身,如何能将这时机放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