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程常修。”
“你今年多少岁了？”
“十六岁。”
精灵族用程常修听不懂的语言感慨了一句，神色悲切，很快却又恢复如常。
“你如今过得好吗？可有人欺负你？”
“没有。他们对我都很好。”
“家里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
“你修炼得很好。”
“多谢前辈夸奖。”
精灵族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出了一个问题：“可有心仪的女子。”
“没有。”
“那就好。”
这句话给程常修整得摸不着头脑，那就好是什么意思？
精灵族复又开口，说了一句程常修依旧不能明白的话：“有一个可怜的傻姑娘在等你，等了许多许多年。”
一个精灵族说许多许多年，那是多少年？可程常修如今不过十六岁。他也确实是个只有十六岁的人族，这一点千真万确。
程常修没明白，精灵族那一双比满天繁星更璀璨更耀眼更吸引人的眸子究竟在透过他看向谁。
“前辈……”
“不必称呼我为前辈。我不知道怎么用人族的语言来介绍自己的名字。权且生造一个名字作为代称吧。你方才说你叫程常修，便摘出一个修字借我一用可好？”
程常修没好接话。
“叫我修就好。”
“修前辈……”
自称修的精灵族人伸手止住了程常修的话语：“莫要称呼前辈。”
程常修有些为难。这样一位身份尊崇又特殊、武力碾压自家宗主、年龄又不知有几百上前岁的老前辈，让他直呼其名，实在是有些太为难了。
程常修想了想，隐去了称呼，直白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我长得很像什么人吗？”
修先是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又重重摇了摇头：“像，也不像。不必在意。你就是你，不是其他任何人。我也没有要拿你当做谁来对待的打算。”
而后，又轻叹了一口气：“只是，多少有些心绪难平。若是扰了你，还请见谅。”
程常修连连摆手：“不敢，您言重了。”
修转移话题，问起了如今场上的比试“这是要做什么？”
“这一场是画甲。就是比谁画得更好。”
“这要怎么比？”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画画该怎么评出个一二三四来？
“由四位圣人裁断。”
修点点头，没再追问，只是挑了个随意的问题：“你觉着哪一幅好看？”
不知道为什么，程常修丝毫没有从这位自称修的精灵族人身上察觉到梳离与冷漠。好似他们已经认识了许多年一般。大抵是精灵族人自发的能力？
“我觉着那一幅好看。”
程常修指着破妄镜中，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小镇大体外貌的画卷。有包子铺的伙计舍乞丐；有成群结队的小孩儿追纸鸢；有大户人家的小姐掀轿帘。下笔之人是一位年轻女子，人物景色都不细致，只草草有了个轮廓，却已是传神生动。
修点了点头：“等画完了，我帮你把那幅画要过来？”
程常修连连摆手拒绝：“不不不！那怎么行！”
这头程常修才算接受了修这么一尊大佛留在自己身边，一转眼，就瞧见了一位自己并不认识的人站在自己面前。那人生得寻常样貌，平平无奇，修为却极为高深，连常阴宗宗主都没有觉察到他过来。
“这位前辈？”
程常修懵懵懂懂地打招呼，那人却没有理他，而是转向了程常修身边的那位精灵族，张嘴说话，却并非人言，而是与先前精灵族所说言语相似。
高台上的四位圣人自然发现了异样，但却并未有什么动作。文圣人挥挥手，让一旁警惕的何以歌稍安勿躁，便转头关注画甲之争去了。
圣人都这么说了，那其他人自然也就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那人与修对话片刻，便又转过头来看程常修：“你站起来我看一看。”
兵甲不知何时到了程常修身边，拍了拍程常修的肩膀示意他照着那人说的做。
程常修起身，那人围着程常修看了一圈，最终只撂下一句：“长得还算可以。”
说完，那人便扬长而去。
“这……”
程常修看看修，看看兵甲，有看看自家师傅，安全搞不清楚状况。
修按着他让他座下，说了句更加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不要紧，跟你没有关系。”
怎么就跟我没有关系了？一个二个都是冲我来的，这叫跟我没关系？
兵甲说话挺客气：“请尊使为我等解惑。”
“当今妖王有一桩家事，不便说与外人听。”
兵甲只好换了个问题：“这孩子，你们要如何？”
“什么都不做。他只是程常修，是你们人族的修士，跟我们没有关系。”
兵甲点点头。那边没有问题了。
程常修倒是满肚子疑惑，不知如何开口，见自家师傅给自己使眼色，只好悻悻作罢。
兵甲回归原位，修继续坐在程常修身边。惹得其余天下人也是心中疑惑不解，议论纷纷。莫非程常修不是人族，莫非他身上有上古大妖魂魄寄生？一时间众说纷纭。
而那场中被圣人刻意屏蔽了外界一切气机的作画之人自然没有受到影响。专心作画，誓要夺魁。
这画甲之争可是要比书甲之争耗时得多。书甲之争最多不过个把时辰，可这作一幅画哪里有一个时辰就结束的？茶道会上规定的时间是两日。每日自辰时至戌时，夜间不许再作画。
这转眼第一日就过去了，收笔之人不过十之二三，大部分人还没有作完。
转过了第二日，时过正午，还有将近半数没有停笔。这作画，还真是个劳心费神的活儿。
直等到太阳西斜，酉正时过，最后一位才停下笔，正是那幅被程常修看好的街市百景图。
文圣人一挥手，捻出一幅画来，漂浮在空中，是一幅江湖武夫争勇图。大海之滨，两人对立。一人身披棕色斗笠，斜挎大刀，阴影处瞧不清楚脸庞，也叫人觉着沉稳霸气，气势十足。另一人白衣飘飘，仙气逼人，任谁都看得出来是照着白染玉画的，一柄长剑锋芒毕露，实在是当时英雄。
文圣人好奇开口：“这两人，一个是白剑甲，我们都看出来了。只是不知道这另一位是照着谁画的？”
已经年过花甲、须发皆白的壮实老人嘿嘿笑着，有些羞涩：“小老儿不敢瞒各位仙人，这一边，是小老儿照着自己画的。”
“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引得一众看客爽快大笑。好啊好啊，真不知该说这老人壮心未泯，还是该说咱们这位君子剑魅力太大。已然年过花甲的寻常老人，竟还幻想着与剑甲争锋斗武。
文圣人也跟着笑，那看起来比作画老人大得多的老头子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跟那作画老人说：“这幅画老夫很喜欢，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把它卖给我？”
“圣人喜欢只管拿去就是。说什么卖不卖的太折煞小老儿了。”
“要买的要买的。圣人更不能白拿人东西了。稍后，我给你取——五百两银子可好？”
“那就依圣人所言。”
这是这位颜姓老人的惯例了，他总会在画甲之争中第一个挑出一幅自己喜欢的画买下，然后再去评断那能摘得画甲之位的佳作。
有人说，圣人这么做是为了展示自己的不偏私，不会因为自己的好恶而偏颇评判；也有人说，圣人这么做是为了鸣不平，是用这种方式委婉地告诉世人他更想评那被自己买下的，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不得成行。总之，圣人这个地位，是不能随便说话、做事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人家都要疯了一样解读出一百个意思来。
买下了心仪的画作，文圣人再一招手，这次，招起了一张镇海图。画得正是那十五年前的情景。惊奇的是，那并非人族斩妖的情景，而是精灵族镇守的北境景况。无数精灵族人立于冰原北地之中，面对各种大妖，不惧牺牲，前赴后继，鲜血染红海域，各处可见残肢断臂，可谓惨烈至极。大体上是照着人族镇守东海的景况肖想的。
文圣人忍不住笑：“这个画啊，太不好了。你呀你，瞅准了时机投机取巧耍这些小聪明，画得不行，马屁也没拍对。”
那位自称“修”的精灵族人看着这样的画作，面色如常，并不理会。那作画之人可是吓得不轻。他本就是灵机一动，见精灵族来人，便想要画这样一幅画，希望能靠着两族和平的关键档口，文圣人迫于舆论，给他评上个画甲的名头，借他这幅画造些两族共生的势，没想到文圣人丝毫没理会也就罢了，那位精灵族也毫不领情。他真怕他的画没成两族和平的引子，他的人头就要成了。
文圣人一摆手：“行了行了，滚蛋滚蛋！没人要你的命。”
文圣人一挥手，将那人卷出茶道会，这才转过台下，亲手拿起一幅画，展示给天下人看：“以此为画甲，可有人有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