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王府一行人出发更早些时候,元宵节当晚,有一对儿师徒乘船夜行。
周京畿,有一座山,真名早以不可考。因历来茶道会都在此,故而天下人都管它叫圣人山。山下有一条河,原叫做金水河,因为挨着圣人山,天下人给起了个诨名叫通天河。在这通天河中,离着圣人山还有二百里远处,有一艘不起眼的船,船上有一对儿不起眼的师徒。说是不起眼好像也不太对,因为这师傅太显眼了些,一身破破烂烂,浑身脏兮兮黑乎乎的,仿佛一辈子没洗过澡一样,身上一股汗馊味儿顶风飘十里。在这脏兮兮的年轻人身边,是一个少年孩童,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五官端正气质沉稳。正是破烂道人与一两金这一对儿师徒。
一两金心里有点没底:“师傅,要不然咱们回去吧。”
几日前,师傅说要带他去茶道会,他以为只是一句玩笑,没想到这圣人山就在眼前了。
师傅以前说起过,自己原是卜圣人身边的杂役仆从,因为失手打碎了圣人的一件法器,无奈流亡在外,四海为家。怎么这会儿还主动送上门自投罗网啊?
“不要紧不要紧。都过去这么久了,圣人兴许早就气消了。”
一两金无奈,还能这样揣度吗。
一路无话,船行至圣人山下,破烂道人领着一两金下了船正要徒步上山,还没抬脚,就瞧见远远有人虚空而来,来人无凭无依,就这么凌空而立,直到近前,依旧踏在空中,离破烂道人有半里地远,对着他喊:“再敢往前走一步试试?”
一两金抬头看着这位发难的仙子,约摸双十年华,面容姣好气度出尘,真是山上仙人。
破烂道人满脸无辜:“你不叫我上山,我哪个办喽?”
“在河里洗干净了再上山来。”
“河里水冷哦。”
那仙子没理会他,只用眼神示意:敢脏了这地儿我弄死你!
破烂道人面对此等威压,也只能悻悻然听命行事,拉着徒儿就要下河洗澡却被那仙子一甩手隔空荡开,下一刻就把一两金拉到空中与自己并肩而立。
“师傅说,让我把这孩子带过去给他老人家看看。”
“哦呦,你们一个二个都这么偏心哦,老赖不管我的死活。”
仙子依旧没接话,带着一两金转头就走。
“这位仙子……”
一两金小心翼翼地打招呼,不知道该怎么化解这微妙的气氛。
“叫我师姑就好。”
师姑?我师傅哪儿来的师妹啊?师傅不是杂役仆从吗?难道也算在卜圣门下?那未免太便宜了吧?
想是这样想,一两金并未多言,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师姑。
“往后就叫我师傅带着你,省的你那个师傅把你带坏了。”
“”师姑,我师傅他是什么人?你们的师傅……师公,又是什么人?”
“你师父没跟你说起过?”
“师傅说自己是卜圣的仆从,得罪了圣人逃走的。”
“你师傅就那样,没个正形,一天到晚嘴里没一句实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师傅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对我也挺好的。一两金在心里默默给师傅辩解,可惜太过苍白无力。
“你师公是当今卜圣,你师傅就是卜圣的大徒弟。”
“那师傅怎么……”
怎么混成那个鬼样子。
“你师父他啊,本性难移,就是个随性放荡的,你可千万别学他。”
“还未请教师姑尊号?”
“我姓林,你叫我林师姑就好。”
“师姑是俗家姓林?”
什么乱七八糟的,姓林就是姓林,哪来的什么俗家?
“你知道你师傅叫什么吗?”
“师傅号破烂道人。”
卜圣门下又不是道观,哪儿来的破烂道人啊?
“什么道号那是你师傅瞎说的,我们又不是道士。你师父姓张,你叫他张二狗就行了。”
果真吗,师姑?我觉得你在蒙我但我没有证据。
“张二狗叫你来,是参加茶道会的?”
这怎么还真叫上张二狗了,这我是应还是不应啊?若是应了,岂不是承认了师傅是张二狗?
林仙子见他不答,也就没再说什么,反正都到这儿了,有什么事见着师傅再说不迟。
不多时,林仙子带着一两金按下云头,来到了一间门房紧锁的小屋前。
“进去吧,师傅在里面等你。”
一两金见师姑没有陪自己一块儿近前的意思,只好独自上前,敲了敲门,并无回应。
“推门进去就是了。”
那是不是有点不尊重?一两金心下为难,也只好顺着师姑的意思,心中暗道一声失礼,推门而入。
名为卜圣,可这物,既无龟甲与算筹,不见草筮并奇门。干净利落的一间寻常房屋而已。
“晚辈一两金,拜见师公。”
一两金冲着那正堂屋中盘腿而坐的身影行礼,喊了一声,那老态龙钟之人并无动静,好似没有听见。
一两金犹豫着上前进了几步,又喊了一声:“晚辈拜见卜圣大人!”
“哈哈哈哈!”
那盘膝之人再也憋不住,放声大笑,笑得一两金摸不着头脑。
那人身后屏风中转出一人,看样貌四旬上下,刚毅魁梧,虎背熊腰,双目有神,一看就是个练武的好手。
那中年汉子转出屏风后毫不客气地一把将盘膝之人拎起来:“玩够了吧?”
一两金不知所措,这,这是个什么情况?
那中年汉子把老人随手扔在一边,转头招呼一两金:“你就是一两金?上山来我好好看看。”
“前辈……”
“天下人都叫我卜圣,你该叫我一声师公。”
那这老者是?
卜圣瞧出了一两金的疑惑:“这老头,是我一个朋友,整日为老不尊,就爱做些欺世盗名的事儿,不用管他。”
那老态龙钟的老人姓颜,知道他真名的人全天下恐怕都没几个,天下人都称他文圣。
“你师傅人呢?”
“回师公,方才有一位师姑,责令我师傅清洁身子去了。”
“你满共也就一位师姑。你师傅这个人呐,真是不修边幅得紧,在我这全靠你师姑看着,这些日子下了山去,没有你师姑盯着,也不知道疯成什么样子了。”
那确实,我师傅是挺疯的。这几天乘船来过通天河圣人山,同行的人都管他叫疯老道。
玉剑宗,师徒同出,从玉如意到唐墨,九人并排御剑,还有两位太一境长老从旁掠阵,天下谁人能比得上玉剑宗的排场?唯一能与之相提并论的龙虎山,这一回更是轻车简从,只有老天师着陈玉竹两人,踏空千里万里,径直南下赶往圣人山。
落仙池,号称谪仙人的门主带着几位爱徒远游向南。跟上一回想比,去的人数没变,只是变了一个人,上回去的高洋没在,换成了这一趟队伍里唯一的男子奇泽。往年最能闹腾的二徒不在,这一路上总觉着少了些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谪仙人也为自家二徒弟发愁。秦国新君继位,让秦楚两国的战事稍微停歇了几分,可长远来看,秦楚之争只会愈演愈烈。楚国江湖已经被逼下场了。未来,说不好他们这些人也要被逼为秦国的皇室卖命。只能念着,趁着两家宗门还未交恶,趁早把婚事定了,再去飘雪山庄与那为素有侠名的老庄主说个情,不要叫高洋上阵,再后边,不管有什么,都与高洋这姑娘无关了。
中土苏家,苏家大少爷与夫人江成远琴瑟和鸣,并肩而立,又有一位族中长老跟随保护,随天下风向而动;大袋宗与枪甲合并一处,浩浩荡荡,阵仗最盛,要在这场风中好好出一出风头。
只单论势,天下万国百宗都比不过那一个庞然大物。
楚国,由天下十八甲之一的兵甲领衔、一阶中的佼佼者周樱紧随其后,还有楚国大大小小两座一等宗门与将近二十座二等宗门大大小小二十余位江湖太一大修跟随,连带宗中弟子浩浩荡荡百人不止,抛开六圣不说,兵甲身后跟着的那些人,就占了茶道会的一成以上。除了整顿江湖收归皇家的楚国以外,恐怕没有哪方势力能有这样的手笔了。
朱旭跟着一众小辈缩在阵中,找到相熟的人打招呼:“两位姑娘,别来无恙。”
朱旭打招呼的对象,正是常阴宗的张环姐妹。值得一提的是,因为朱旭这上不来台面的功夫,这会儿御空而行并非自己的本事,而是由自家师姐带着的。当然,对面的张清水,亦是如此。
“世子,别来无恙。”
张清水不顾什么规矩礼节,跟朱旭说起话来很随意:“朱公子,咱们又见面了。还有这个小家伙也是。”
良儿听见张清水说起自己,躲在师傅身边怯怯地回了一声:“见过张姑娘。”
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怎么怕生?要多跟你师父学学,他不要脸。
朱旭目光移向张环另一边的绝美修士:“这位想必就是程常修程兄?”
“不敢,在下程常修,劳世子挂念。”
朱旭心中暗探:程常修,京城花榜男榜女榜双第一,果然名不虚传。可说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了。
朱旭轻咳一声,移开目光,没有再做出失礼的举动。极目远望,前方,就是圣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