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啼时暮色四合。幻境中的夜晚降临了。
熊咆龙吟,虎啸猿啼。你看那,林中奔走猛虎下山;你瞧那,水中翻腾蛟龙出海;你见那,空中呼啸苍鹰逞凶;你观那,地龙翻身巨蟒斗狠。一时间激起多少尘土,走了多少惊兽;幼鸟闭口不敢啼,游鱼都怕祸加身。
唐墨隐藏其中,看那些危机感敏锐的野物都往一处跑,心下很是在意,便想跟着大部队一块儿走,去见一见另一番天地。
可唐墨很快又放下了心中想法,因为这些寻常野兽原来不成规模,不过是聚群成族,东奔西走,也找不见避灾躲祸的法子。
兴许是兽群实在警惧了深夜中出没的大妖的气息,唐墨一个人族混在兽群中也没个好斗力大的来管管。
就这么混在其中,也算安全。但唐墨也不是为了安全来的。他之所以出现在这儿,不就是奔着这夜里的热闹要凑上一凑。
果然,这安全没一会儿,眼瞅着就要摇摇欲坠——前头那呼啸阵阵,不知是个什么妖怪,兽群退避不及,阵阵哀嚎,不知叫那精怪赚去多少做了肉食。
唐墨飞身而起,跃上一棵大树,让过了四散而逃的野兽,叫那寻常野物都散尽,直直往那精怪处奔去。来到近前才看清楚,那物身如鹿而白尾,前两足如人手,后两足似马蹄。四角凛凛威风,双眼炯炯有神,正是一只玃如。玃如自然也瞧见了唐墨,这一片古木深山,在这玃如面前,与平地何异?那玃如许是没吃饱,也许是不愿唐墨见它全无惧色,抛下那些个容易抓捕的寻常野兽,直笨唐墨而来。
一人一兽面对面相撞,那唐墨可是个人,若论蛮力,哪里比得过玃如?自然是早藏好了短剑,直等到咫尺间骤然发威,那玃如拿角一挡,往上一挑,就要举起前头那两足来抓唐墨。这也就是唐墨见惯了奇珍异兽,不然换了寻常人来,就这么个丑得人打寒颤的玩意儿冲你伸手,真受不了。
唐墨借势飞身空翻,转了个圈,一脚冲那玃如抬起的胸口就去,那玃如如人一般架起两手来挡,叫唐墨踹得连连后退,直退出去一丈多远,虽说没有实质伤害,气势上已然落了下风。
玃如厉吼一声,涨起气势,在冲唐墨,这一回四脚着地,亮出角来,直抵唐墨胸口,唐墨仗着它四角不能自如变换,伸手抓住两只角,与它角力。
唐墨要跟它力气上争长短,直叫它半是喜来半是怒。喜的是人族妖族气力相搏,那不是十拿九稳?怒的是那人族小辈好生桀骜,竟然弃了兵器神通,分明是小瞧了它。
既然如此小瞧我,那便拿你的命来赔!玃如奋力拼搏,直斗得脚下尘土飞扬,却是越斗越心惊,单论力气,竟不能赢过这小小人族。玃如心下越惊,脚下越乱,越发处了下风,不敢再拼,直起身子往上拨,企图拉开距离逃命去便罢。只可惜,它终究小瞧了人族,他一直身子,唐墨借力一转身,全泡不见动作有丝毫迟疑,转过一圈,手中便已有一柄短剑。而那玃如来不及收力,只好再度举前足来挡。只是这一回,再想挡得住,那是万不能了。那短剑毫无凝滞地穿破玃如前足,扎进胸口。玃如想要发出最后一声吼叫,却是不能了,直直倒下,身死魂消。
唐墨取出短剑,那短剑分明比方才长了两寸不止。若没有这两寸,还真叫玃如抵住了这要命的一击。可人族胜便是胜在这奇兵利器道法神通。那玃如也是昏了头,比气力比不过就乱了神,竟然忘了防备人族最引以为傲的外物。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古人诚不欺我。
玃如的肉是个宝贝,寻常病人生了肉瘤外症,可以凭此入药医治。只是唐墨无灾无病,用不上这东西。
唐墨盯着玃如的肉看了一会儿,只恨自己不能物尽其用,只能浪费了这好宝贝。还怪可惜的嘞。
唐墨只好在心底暗暗安慰自己,大抵这一处的妖物都是幻境虚影,吃了也是不顶用的。
唐墨匆匆离开了玃如的尸身,过了大抵有不到一盏茶功夫,不知从哪个树洞地洞里头钻出个皱巴巴光秃秃的丑家伙,看了看玃如的尸身,神头鬼脑地钻入尸身下,肚子咕咕叫,眼里闪亮光。
这丑家伙不过巴掌大小,也吃不了多少,沿着那道刀伤口,撕开个大口子,钻进玃如的肚子里,扒拉着拱来拱去,绕过脏腑,趟过肠肚,过了好久才找到自己想要站的目标,爬上去就是一口,然后一口接一口,把这大抵得有它半个大的血肉都吞下了肚子。再爬出玃如肚子时,本就丑陋的身子染了血污碎肉,哎呀,那都没法看了!
小丑东西晃了晃身子,权做清理。然后拍打着翅膀,摇摇晃晃地往唐墨离开的方向追去。
哎,咱不说旁的,就说这么个丑东西,光秃秃还染一身血污,它居然还能飞!真是为难了它这个物种了。
这丑东西飞过了多时,大抵是累了,也大抵是渴了,落在了一处小小溪涧旁,把整个儿身子砸进水里,不住地抖着身子清洗血污。行,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干净腌臜呢。
这么个水陆空三栖的丑玩意儿,玩够了水,又继续启程,晃晃悠悠地继续往前飞。
哎,那个丑东西你且住住!你要是要追赶那杀了玃如的少年郎,你便不用追了,就你这个脚程,跟蜗牛比,你也就有个会飞的优势了。
那丑东西可不管这些,它只管往前飞。还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不知飞了多久,只看那东方都现了白痕,这丑家伙终于瞧见前头唐墨不用它去找,这会儿正奔命一样往它这回转呢。
它奋力扇动翅膀,挡在唐墨面前,叽叽喳喳地想引起唐墨的注意,唐墨见它生得如此奇特,也没在意,伸手就给它按怀里了,带着它一块儿继续狂奔。小东西还有点不知所措,怎么这么顺利?一点阻碍都没有啊。正疑惑间,耳聪目明的小家伙忽听得身后一声低吟,如石器相击般沉闷又难听。
你说你惹它做什么!那声音分明是一只狰兽,而且听这气机运转自若,还得是为四阶中的佼佼者。小东西有点后悔,这会儿跟他撇清关系还来得及吗?
那玩意儿,说什么也来不及了啊。唐墨在前头跑,狰在后边追,小东西在唐墨怀里瑟瑟发抖,行,反正都挺忙。
眼瞅着狰兽已经来直近前,就要追上唐墨,一柄长剑不知从各处飞出,直扑狰兽。那狰兽不闪不避,一身桀骜,直对上那飞剑,分毫不让。不过唐墨的目的也不是要斩下它,只不过想拦住它而已。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唐墨就拉开了跟狰兽的距离,飞身跃上树,不走陆路,倒化作了个狌狌,飞跃弹跳,好不热闹。
可你当那四阶凶兽是吃素的?不多时,便又追赶上了唐墨。他这一路是实在用尽浑身解数,实在走投无路,念动咒诀,化剑做飞舟,御剑而走。
唐墨如今比起他那些师兄师姐们差远了,御剑而行,顶多只能维持半刻多钟,但好歹能甩开这大家伙了。可怕只怕这玩意儿追着气味不放,到时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幸而唐墨心里盘算得清楚,从这儿往前不上二十里,就有一处溪涧,到了那里,隐藏气机气味,便都不是难事了。
一切如唐墨所想,等唐墨真气内攻都见底时,终于瞧见了那条长长的溪水。虽说是溪水,但好歹有一人多深,只要扑入其中,再沿水往左右行走,那狰兽失了目标,想来也没有耐性仔细搜寻。
果然,这头唐墨带这个不知哪儿来的小东西钻进水里不多时,那狰兽便追赶到此,逡巡片刻,寻不见唐墨气息,只得遗憾放弃,转身回了密林。唐墨已然顺水而下,从奚中绕道两里外安然坐于水中,也不急着上岸,谨慎为妙。
你一个三阶修士,闭气多时你是不怕,你是不是忘了怀里还有个东西?那小东西钻出唐墨怀中,扑腾着往水面上钻,破水而出,大口大口地呼吸。它是能游会飞还能跑,但它可没有水下呼吸的本事,也没有闭气的能耐。
小家伙在水面上尽情地扑腾了一会儿,又钻回水里,趴在唐墨肩头。
等小家伙想再次出水换气的时候,唐墨没有再委屈它,带着它一块儿上了岸。
“小家伙,你认得我?”
小家伙不吱声
“你能听得懂我说话吗?”
小家伙依旧不吱声。
唐墨伸出手:“你跟我走?”
小家伙蹦到他手上。
唐墨一时心里有点异样。这片天地多是虚假,也不知到这个小东西是真是假。若是假的到头来是一场空,可若是真的,还不知有什么来历,到时恐怕许多麻烦。况且,这小东西若是什么争奇斗艳的也就罢了,还是这么个丑得没边儿的。算了,相遇就是缘。我吃点亏,带上你吧。希望到时你能跟我一同从幻境中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