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泽留在赵国,不过一旬时日,便又返程归秦。一则是这十日与郑岁比斗多场,负多胜少,强弱高低已然分晓;二则是北地天寒,等到了九月,漫天飘雪,恐路途难行。虽说来时轻剑快马,一日四五百里也权做等闲,回去的时候,可不想这么急了,路途上总该要花上一个月的。
七月廿六日,郑岁下了血本,掏出了十来两银子,十几天来头一回做东,请奇泽在醉时香点了一大桌子好菜,给这位知己好友送行。
“奇兄,不是我自吹,我这一毛不拔的性子在整个山门是出了名的。今儿这一回,比我这头十几年在别人身上的花费加一块儿都多。”
“怎么好让郑兄破费,我手里还有些许银两,就由我来付这饭钱。”
“哎!那怎么行!说好了我请便是我请,是要为奇兄送行,怎么有让奇兄掏钱的道理。再说,老话说穷家富路,奇兄这一路不说山高水长,也要人吃马嚼,总该要十几两银子的。”
“那就多谢郑兄好意了。”奇泽摸了摸自己包里十几两散碎银子,还有怀里一张没破开的整一百两银票,默默接受了这份好意。
还没开始吃,郑岁神头鬼脑地不知从哪儿抱了个酒坛。奇泽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他也不是头一回见郑岁喝酒,也不是头一回听郑岁抱怨自己为了喝一口酒有多不容易。
“奇兄,来点?”
“我就不了。”
“哎,你说这,堂堂七尺男儿,就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师傅他们居然不让我喝酒,真是岂有此理!”
“我觉得你师傅做得对。”
郑岁毕竟是修武之人,虽然年纪小,酒量却不小,自己一个人满饮一坛,还能起身送奇泽出城。
奇泽跨马,郑岁为他牵马,就这么慢悠悠地一直出了城又走出五里地。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到这儿吧,我就不送了,慢走。”
奇泽点点头,也不下马,也不停留,只在马上一抱拳,道一声“保重。”扬鞭远行。
郑岁站在原地,一直等到全不见那一人一马的身影,这才落寞地收回目光,转身回山门。这个冷血的家伙,就这么走了!
另一头,奇泽扬鞭打马一直跑出二十里地才肯停下。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人道别,他明明记得自己出门的时候跟师傅师兄师姐他们说话的时候还好好的,跟二师姐的父亲告别的时候也完全没事,怎么这回心里这么别扭。
他得回家,师傅师兄师姐他们还等着自己呢,他知道自己并不想留下来。可既然知道不想留下来,为什么还这么别扭呢?他想不明白。他自幼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越想越烦闷,只得又催促旋风快行,叫这深秋颇有些寒意的风卷着南方湿重的水气与自己擦肩而过。
梧桐一叶落,而天下知秋。中元节后,又是大半月,朱旭一行在西南境七拐八拐,又转回了中部洛河水畔,不必过河,沿江往东,再有不到半个月,大抵就能回归京城了。这一日正赶上八月初六,正是朱雪瑶的生日。
这一行虽说沿河而行,但也还有大大小小的事物,仍是乘马车赶路。若是改换船只的话,日夜兼程,好歹能早些归京,也不至于如今郡主生辰,一切从简,只有一碗长寿面。
饭桌上也只有三人:朱旭、朱雪瑶、李新新。至于兼职马夫的此行最强保镖宋老,早在朱旭示意下在离客栈不远的时候就转到了暗处。虽然不知道朱旭为何要执意精简掉这一位随行人员,但拜此所赐,最后赶来客栈这一小段路,是咱们这位世子爷亲自驾车。
朱旭有些愧疚地摸了摸朱雪瑶的头:“阿妹,这一回生辰礼先欠下了,等回了京,我一定给你补。”他这一出来就是大半年,虽然临近时日留心了些准备礼物,但毕竟仓促之下,实在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只好厚着脸皮,跟妹妹打了欠条。
“不要紧的,只要哥哥有心就好。我寻常在家又没有什么短缺的,不需要特意大费周章准备什么的。”
“那怎么行,我家阿瑶自然要最好的。”
“嘿嘿,有哥哥这句话,就是最好的啦!”
“哼哼,就凭这句话,就是天上的星星,哥哥也给你摘下来!”这话说得朱旭很开心,“快了,再稍微忍一忍,还有不到一千里了,路上再搁水云郡耽搁两天,再有个半个月也该到了。”
朱旭一边算计着日程,一边祈祷水云郡郡守能够稍微安分一点,不要在终点前给自己添麻烦。
“嗯!我听说有位娘娘有喜了,咱们赶回去得早,还来得及去探望。”
“探望自然是由你去的,听闻是陛下新晋册封的妃位,与我们也不相熟,我可没法去。”
楚国这位皇帝,虽说不上痴情种,也算得上是重情重义了,当年打江山时跟随他的两位姑娘,一位是当今皇后张皇后,一位是当今楚国唯一的贵妃钱贵妃。当年陪陛下起于微末,朱旭也与这两位想熟,平日也以姨相称。对于除这两位之外的娘娘,朱旭自然只能敬而远之。
朱旭毫不避讳地玩笑:“二皇子这回也算有个伴。”
“哥!这话也敢说!”
“有什么要紧?”
“哥哥呀!咱家迟早败你这张嘴上!”
当今楚国大公主钟离铙和太子钟离彦是皇后所出,是在陛下还没称帝时就跟在身边的。小公主钟离桐虽说年纪小些,但也比楚皇称帝早了一岁,这些,都算得上是正儿八经的儿女。而只有六岁又非两位糟糠之妻所出的二皇子钟离玟比起他们,就多了些君臣的疏离。这回多了个跟他同样处境的皇家血脉,朱旭所指即是这方面的事。对宫闱皇家的事如此肆意妄言的,全楚国也就只有他这无法无天的世子了。
八月初六,不年不节的,他们又是半路投宿,朱旭倒是想带妹妹寻个热闹场所都不能够。正望月独自惆怅呢,目光一转,就发现了一些不怀好意地气息。哎,给妹妹过个生日一切从简就够他愧疚的了,没想到还有些不开眼的,居然要来闹事。
要说这也怪朱旭,转到下半年来,为了更好地体验当地风土人情,刻意不走官道,不宿馆驿,才惹来今天这档子麻烦。
朱旭对于这些蟊贼倒是毫不在意,朗声喊到:“几位,要是想露面就赶紧出来吧,要是不打算出来就赶紧回屋歇着吧,省的扰了明日做买卖的精神。”
躲在暗处的几位店家也不好再藏,只好个个跳出来,大咧咧地挡在朱旭身前:“小子,挺聪明啊,要是刚进店就能觉出咱这问题也就不至于到这份儿上。可惜这会儿再聪明也晚了。”
“几位送的饭菜我可没动,吃食都是在外边买的,几位就不考虑考虑清楚再动手?”
“嘿嘿,小子,小心谨慎是好事儿,不过也得有点硬本事才行。不如这样,你把值钱的都交出来,带着你的人完完整整地离开,我绝不为难你们。”
“哦?你们这几位带刀的好汉来对付我们这三个小孩子和……居然还愿意手下留情吗?真是要叫我高看一眼了。”
“小子,我没兴趣杀人。马车、马匹,都留给你,你们把银子留下就可以走了。”
朱旭也充分展示自己对待敌人十分愿意虚与委蛇的态度,抱拳拱手道:“既如此,多谢几位好汉手下留情了。”
“这位公子!你真要答应?依我看,这几个人可不是你的对手。”
朱旭这边正演得开心,却见对面房间的客人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房门,一位跟自己年龄相若的少年郎正倚门而立,观瞧着这一幕,忍不住出声提醒。江湖儿郎,狭路相逢,哪有委曲求全的道理!
几个贼人听到还有人不仅没被放倒,还要出言搅局,都显得有些慌乱了起来。为首一人后撤一步,跟朱旭拉开了距离,将他与那位不速之客都览入眼中。
“这位兄台,我这也是没办法。毕竟我不似兄台独来独往,我这边毕竟还有两位手续缚鸡之力的亲人要守护,投鼠忌器嘛,也是无奈之举。”
听闻朱旭这么说,屋里的李新新和朱雪瑶二人只好稍微配合他一下,往屋里缩了缩,虽然没法作出惊恐之色,但好歹遮掩住自己的神色。哎,哄这位世子高兴可真费事。
对面少年明显不愿意就此放过,眼神直勾勾盯着朱旭:“那不如,算我一个,你我二人联手如何?”
朱旭回望着他的眼睛,不过一息时间,开口回复了一个字:“好!”
一个好字出口,朱旭与对面人同时动了,有如雷霆之势,夹在中间的贼人不过五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们两人一人用拳,一人用指,轻松打晕两人。
另外两个小毛贼还没反应过来,为首那位直接扭头就跑,那少年郎飞身紧追,只撂下一句:“这两个交给你!”
朱旭自然没什么意见。对付这两个小人物,完全没有压力,直来直往一拳拿下一个,一记擒拿手卸下另一个手中的大刀,再一肘打得他一时喘不上气来,最后再来上不怎么华丽地一脚,把他从二楼踹下去,打完收工。
朱旭这边嬉戏玩闹着解决了这两个,那边一个也解决了。进了大堂,一跃又跳回自己客房门前,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多谢兄台仗义相助,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奇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