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族要是护佑妖族,算不算功德呢?”唐墨反其道而行之,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聪明!依照师傅的猜测,确实可能。不过不是妖族,妖族可不比人族,妖族都是修行之兽,不会屈居于人下,要它们接受人族庇护,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你猜猜,是什么?”
“兽甲!”唐墨心思通透,一点就通,想起这十八甲排位中的兽甲之名。
“没错!小师弟果然聪明。”李岳毫不吝啬对小师弟的称赞,“师傅说,天下御兽之人,或许就是借此气运,巧夺天机。”
“那兽甲,算强吗?”
“不是这么算的。事在人为。”李岳摇了摇头,“传说周朝如日中天之时,天下江湖之鼎盛远胜如今,那时的十八甲,个个顶得上如今的六圣。而如今的十八甲,则以枪甲王隐之、剑甲白染玉和术甲张天师三位为尊,其余都不算顶尖。”
“那师傅比起他们如何?”
李岳看着唐墨这迟来的好奇心,心情大好,不厌其烦地给唐墨解惑:“师傅说,自己壮年时,天下人族,刨去不知修为的医圣以外,恐怕都难以挤进前十之列。师傅还说,如今十八甲中风头最盛的就是剑甲白染玉。虽说枪甲是公认六圣以下第一人,但毕竟成名已久。再给剑甲一次机会,等到下一回的茶道会,到那时,恐怕就是真正的十七人衬一袭白衣了。师傅还说,到了太一境,就不只是武力高低的问题了,更是看天道。参悟天道,求大道,得长生,超然物外,玄之又玄。如今在参悟天道上能压过剑甲的,恐怕只有卜圣。”
顿了一下,又谨慎地补充了一句:“当然这都是师傅说的,师傅也说了,他老人家这辈子无缘天道,所以师傅对这玄之又玄的天道的看法,也不尽然就是对的。”
一时间接受这么多信息,唐墨低着头默默消化着这些话。以前在山上他只管练剑,根本不管其他,如今才知道,天下还有这么多自己不知道,不理解的事。
“这世上,真有长生之法吗?”唐墨问出了一个天下人都想问的问题。自炎黄以来,人族对长生的狂热向往从未消退。
“不知道,大抵是没有的。倘若真有,为何列代先贤圣主都不曾长生久视?莫说长生,那求长生问神仙的地主人王,反倒都是短命之人。”虽然李岳也很想相信长生,很想追求长生,但他并没有因此迷失本心。长生二字,如水中月,镜中花。君不见,炎黄二帝都作古,三皇五帝化黄土。君不见,三代之君皆短命,千年多少王侯冢。
李岳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膀:“不要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安心修行,心不静,修为不精,想再多都是枉然,不过徒增烦恼。”
唐墨点了点头,这话他倒是听进去了,不如说一开始他就没怎么想着要长生不老。该活的时候活,该死的时候死,对此他并没有什么异议。或者说,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逆转生死改天换命的必要。
“师兄,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呢?天地万物为什么要活着呢?”
这句话可把李岳吓坏了,以为小师弟走火入魔了:“小师弟,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师兄,我没事,我也没想着活着有什么不好。只是有些好奇。人为什么要活着呢?是因为父母生养我们要我们活着所以才活着吗?还是因为天地生养我们要我们活着所以才活着吗?天地也有想法吗?天地是自愿生养我们又乐意看我们活下去的吗?”
活了二十多年,李岳从来没遇到过这种鬼问题,什么叫为什么活着?活着就是活着啊!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不过面对师弟的困惑,李岳并没有简单粗暴地直接驳回小师弟的想法。这可是他最疼爱的小师弟好不容易冒出来的属于自己的想法,可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地应付。
“我们活着,既不是为了回应天地的期待,也不是为了回应父母的期待。你想,师姐就是因为大灾那年家里人要把她卖掉换吃的,她才跑出来,被师傅捡回来的。师姐的爹娘不想要师姐活了,师姐就该乖乖等死吗?”李岳口中的师姐,正是赵影儿。赵影儿的身世,也算不上什么秘密,这些同门师兄弟们都知道。对于赵影儿来说,比起自家要卖掉自己换活路的爹娘,同门师兄弟们才更像一家人。
“肯定不是啊!”唐墨连连摇头为师姐说话。就算是生养自己的爹娘,也没有权利杀死自己。
“对啊,即使是生养自己的父母,也没有资格决定自己的生死,即使是生养万物的天地——倘若天地真的有思想的话,也没有资格决定自己的生死。人只能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死。”
李岳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如果没逼到最后,还是活着好。因为只要活着,想死的话随时都可以死,但死了再想活可就难了。”
“活着可以死,死了却不能活……所以活着比死了好对吗?”
“当然啦!能由此至彼却不能由彼至此,肯定是此好啊。”
“能由此至彼却不能由彼至此就是此好……”唐墨慢慢消化着这句话,觉得很有道理。
“那师兄,反过来说,人为什么要死啊?若是天地生养万物,都能长生久视,不是最好吗?”
李岳很诙谐地回复道:“第一,若是天地万物都得长生,那这世上还住的下吗?第二,不要觉得天地应该如何如何顺应人心意,天地可能压根没想搭理人族。”
“师兄,长生,真有这么好吗?”
“那也是分人。古来多少帝王求长生,是为了想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是寻常百姓求长生,不过是永世徒劳,徒增烦恼。修仙之人求长生,是为了一念逍遥,无拘无束。若是心有挂碍的人长生,只能看着亲人朋友一个个离开,孤孤单单,画地为牢。”
“那师兄,你也想长生吗?”
这一问给李岳问糊涂了,他这样修为高深的修士,自然是愿意长生的。可一想到只能看着师傅同门还有自己的小师弟一个个离自己而去,甚至千秋百代之后连宗门都要消亡,自己一个人永生永世孤孤单单,又觉得这般长生好没意思。
李岳想了又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笑着说:“原本是想的,你这么一问,好像又没那么想了。我自己也不清楚了。”
“师兄也会迷茫吗?”
“当然啦,别说我,就是师傅也会迷茫的。人非圣贤,肯定都有自己搞不清楚的事。”
唐墨默默消化着自己接受到的信息,他这十几年来,都从未思考过关于生死人生之类的事情。
“不用这么烦恼——虽然觉得你能烦恼也是好事。不过人生还长,有些事,如今不懂,或许十年后就懂了。有些话,或许就是专门为一甲子之后的自己准备的。”
一甲子……自己如今才将近十四岁,一甲子对自己来说,还是太难想象了。
“小师弟,你还年轻,又年轻,又有天赋,又有思想,你的未来,可有着我们这些师兄师姐们都无法想象的大光景等着你呢。”
二人一边闲谈,一边赶路,不一会儿,就看见朝阳初出,正对二人,一点点从万万里之遥的地方露出全貌。李岳看着几乎正东方向的朝阳,轻轻点了点头,嗯,看来二人走的方向没错。
“师兄,你说太阳有多大啊?”
“那谁能说得清啊。”李岳摇了摇头,这谁知道啊。
“千百年来,天下人都认为太阳是挂在高天之上的一大团火球,也许有上万丈这么高,在天幕上不断转圈,转到哪儿哪儿就天亮,绕一圈就是一天。也没人说太阳该是大还是小。毕竟谁也没上去过这么高的天上。不过肯定不会小吧,怎么的也得有个上万丈吧,不然怎么照亮这万里河山。
李岳看着唐墨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俯下身子贴近小师弟,郑重其事地说:“你知道楚国的那位世子吗?楚国兵甲朱炳文的嫡长子,朱旭。”
唐墨不知道师兄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话题,大致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知道一些,听闻他比我还小上几个月,虽然年幼,却提出过不少利国利民的主张,在楚国百姓中颇有声望。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不过听说他武艺平平,似乎和我们并不会有什么牵连。”
“上一届茶道会,兵甲朱炳文半隐秘地提出了关于天地万象分布运行的看法,并且直言是受其子朱旭所托。”
“什么看法?”唐墨如今就像个海里的大鲸鱼,只要有观点,他就急切地想吸进自己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