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却已经将所有东西都包起来,还一面嘱咐着,“准备一下,明日我们去秦府一探虚实。”
周庭芳敛了神色,“我们一行人以什么身份去?”
沈知略一思索,“我扮做京城方向来去地方补缺的赵大人,身份是周修远密友。临出发前,周修远委托我来查周庭芳的死因。锦屏扮做我的丫鬟,你嘛,换身干净的衣裳,勉强当做小厮。”
周庭芳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衣裳。
这身衣裳…挺干净啊。
沈知分明是看她不顺眼!
回去路上,锦屏幽幽感慨:“世子爷将周大人的东西全都当宝贝似的收藏起来,可真是情深义重。”
周庭芳狠狠道:“抢我的宝贝,可真是手辣心黑!”
迟早有天,全偷回来!
次日一早,秦府便收到了一个自称是“赵万里”的人拜帖。
此人自称是周修远密友,赴任路上经过秦府,欲来拜访。
既是周修远的密友,又是朝廷正儿八经的七品官员,秦府只能开门迎客。
赵万里确实年轻有为。
秦少游携家眷开门,迎面看见的便是一行十几人的队伍,领头的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身量瘦高,黑眸似点漆,薄唇似朱砂,眉眼之间懒散傲慢,一袭雪白的貂裘簇拥着那张清冷矜贵的脸。
好一个翩翩俊秀的郎君!
秦老夫人上一秒还在怀疑有江湖骗子骗到秦府头上,可一看见沈知那张脸,这顾虑便去了个十成十。
哪家的骗子会这般飘逸出尘?
哪家的骗子一脸清贵之相?
这哪是什么骗子,分明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公子。
贵客临门了——
“赵大人。”
秦少游缓步走下石阶,朝着沈知行礼。
沈知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眼光却忍不住打量秦少游。
呵,不过如此。
平平无奇。
周庭芳…你看男人的眼光…真的不怎么样。
秦少游不过一举人,而赵万里却是七品官员,态度自然要显得傲慢一些。
“劳烦秦公子。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入内一叙。”
秦老夫人连忙命丫头前面带路,又派人立刻去将中堂议事厅收拾出来,明显眉飞色舞。
周庭芳不由得看向秦少游的背影。
他似乎没怎么变。
只不过清减了一些。
模样却依然俊秀,谈吐从容,许是因为要当父亲了,看着比从前更加沉稳。
听说郑氏快要临盆,如此算来,她去庄子上修养的时候,郑氏或许已经怀上身孕。
周庭芳心里很是感慨。
她记忆中的秦少游并不是个坏人。
她和秦少游的婚事是很早之前就定下的。
当年父亲为了遮掩她和周修远身份互换之事,对外宣称周庭芳八字轻、身子不好,需在寺庙佛祖跟前长大,因此将周庭芳…也就是当时不过十岁的周修远送去寺庙之中避人耳目。
她和周修远是龙凤胎,即使一男一女,容貌却是十分相似。
自从父亲发现她的读书天赋远高于周修远的时候,犹犹豫豫之下做了这个大胆的决定。
狸猫换太子。
一开始,父亲只是刻意限制周修远出门。
再后来两个人渐渐长大,男女之间细微的差别显现,而她却已经考中童生,眼看考中秀才在即,父亲咬咬牙,干脆将周修远送走。
如此一来,只要街坊四邻长时间看不到周修远,自然分不清两兄妹的模样。
果不其然,她一击即中,考中秀才,全家人欢喜得大办宴席。
那一日,只有母亲面色郁郁,即使当着亲朋好友面前也不断拭泪。
父亲只好对宾客解释母亲是忧心她要外出求学。
但其实周庭芳知道,母亲…是怨恨她抢了周修远的人生。
那一天,秦家也跑来庆贺。
父亲和秦家老爷都喝醉了酒,席间竟不知说到了什么,就将周庭芳许配给了秦少游。
两家自然而然的成了亲家。
可周庭芳却从未见过秦少游的模样。
她并不想成婚,就只能更拼命的考试,只有让周家人看到她的价值,只有她手里的权力牢牢巩固,她才有对抗命运的资格。
可惜,她越是功成名就,秦家就越有耐心。
父亲舍不得放弃她越来越高的地位,更不愿意她早早嫁人,只希望她再更进一步,地位更加稳固。
甚至好几次,父亲有意无意提起要退婚之事,都被秦家老爷含糊带过。
父亲没有办法,只能找各种借口拖延。
先是借口周修远得了重病,需要修养好几年。
又是找人测了八字,说是周庭芳近两年不易出嫁。
最后一直拖到秦老爷去世,秦少游守孝三年。
再后来便是她被人打断腿,周庭芳和周修远各归各位,她为逃出周家牢笼,才勉强同意和秦少游的婚事。
说起来,两家定下婚事也有十年。
可这期间,她只见过秦少游一次。
她只记得是个斯文清秀的翩翩公子,待人温和有礼,其他的……她记不得。
甚至,她连秦少游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
秦少游只是她的挡箭牌。
她是乘风而起九万里的鲲鹏,怎么会留意人间的池鱼?
可是,据秦老夫人说,在父亲三番四次的推诿之下,秦家老爷不是没犹豫过。
毕竟周家门槛越来越高,所谓强扭的瓜不甜,秦老爷心里自有其他盘算。
奈何,秦少游很坚持。
这是秦老夫人的原话。
“他呀,是从一开始就认定你。怎么劝都不听。”
周庭芳常常觉得秦少游这个人很奇怪。
她当时已经是个残废,秦少游却坚持娶她,可以说他是为了周家权势。
可那从前呢。
秦少游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心意。
也就是说,他是真真正正的从一而终。
周庭芳很不理解。
她不理解秦少游的“情深”来自哪里。
他甚至没有见过周庭芳,唯一见到的还是自己扮演的“周修远”。
他的情深,在周庭芳看来仿佛空穴来风,毫无逻辑,更无蛛丝马迹。
或许,他只是信守承诺而已吧。
周庭芳只能这样解释。
似察觉背后那道火热的视线,秦少游转头。
他看见沈知背后有个清瘦斯文的青年,年纪不大,目光深邃。
四目相对,那人礼貌一笑。
仿佛刚才那灼热的视线,不过是他的幻觉。
秦少游抛开心中不适,微微颔首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