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启明,带起些许天空的微亮。
年幼的孩童,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或许已经昏睡了很久,只觉得,突然好像是在某一种离幻迷奇的古怪空间里,感受到了一股可以令自己的灵魂都忍不住颤动的恐惧,一时间,竟然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身体,本能的猛踢跺了几下脚,睁突开了眼睛!
“啊!!!”床下响起一声怪响。
正躺在床铺边下打地铺的杨浩,应该是被施梁无意识踹落下的棉毯,给是压盖住了面孔,闷断了呼噜,一下子就从地台上坐了起来,急吼吼喘过几下粗气之后,才是回过了头,惊喜起自己伙伴的清醒:“咦?施梁!你终于醒啦!”
以这小子胡咧咧的性格,当然是没有发现,自己这位昏睡日久的小伙伴,此时浑身上下,就像刚刚才被从水里打捞了出来,眼神空洞、呆滞、绝望、恐惧,没有一丝多余的神采。
“咳!咳!咳!”
施梁没有回应杨浩的叫喊,先是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而后,又像是实在忍耐腹腔中的反胃感,连连干呕,空吐过好几次之后,才好不容易从嘴鼻中,咳喷出来几块少得可怜的发黑淤痰!
这下,可真就把原本还在高兴的杨浩,给是吓坏了,年纪尚小的他,已经带起了哭腔,一边往外面跑,一边高声着大喊:“二叔!二叔!施梁他,要死掉啦!呜呜!呜呜!”
他的这般几声叫唤,自然能会把屋子外面其他原本熟睡的人,全都给叫了醒。尤其是一脸大胡子的施广忠,更是已经黑沉着带有几分苍白发黄的眼袋,半提着自己因为着急而还没有拉全的裤头,全凭着一股子蛮劲,重重撞开了房门:“小梁,你醒来啦!”
他的声音就好似是一头下山猛虎的嘶吼,话刚说完,便也不顾自己刚刚才咳完的小侄儿,能不能够回答他,已经***,蛮横将这孩子给是提溜到了自己的怀中。
刚入手,施广忠便发觉出了一丝不对劲,此时孩子身体的无比轻盈感,让他一下子就皱起了眉,尤其是看到施梁床褥上的黑污后,男人更加不放心了,一错手就掀开了孩子的衣襟,开始又一次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十分粗鲁地仔细翻检了起来。
只可惜,他却是应该忘记了,自己可不是什么专业的大夫,下手没个轻重的情况下,身体本就虚弱的施梁,哪里能吃得住这种不把病人当人对待的‘关爱’,脸色变得更加的煞白,气虚不畅,有力无声,拼命告起了饶:“疼啊——”
“轻点,轻点,你这样得吓坏了孩子!”过来家里帮忙的杨浩爹妈,也是在被自己儿子的哭哭闹闹给吓醒过来后,第一时间便起了身,一齐从隔壁院赶着跑,抓着紧,进了屋。
“你个莽撞汉,把这孩子交给我,赶紧去哄你家闺女去!”心细的杨浩妈当然能看得出来施梁此时的无比难受,一下就没有了以往和善与人的好脾气,自带着护犊母亲的那股强势气场,随口就打发了粗鲁莽撞老爷们的手忙脚乱,挤进床榻边,小心翼翼接搂住身体已经分外虚弱的小男孩,用着自己的温柔和小心,慢慢安抚下来施梁因为吃着痛,而还在颤着抖的小身体。
此时,外屋被吵闹吓醒来的施华,那一声声夹杂着害怕的怯怯啼哭,也是已经传递进了松下紧张后的施广忠耳朵里。
“浩子,拿出点爷们劲,别哭了!”杨浩他爹更是立马会了意,最知道自己该如何紧跟媳妇的脚步,吼停傻儿子的哭叫,给他吩咐下了新的差使,“去,照顾下小华丫头!”说完,又是几步上前,拍了拍老兄弟的肩膀,拉过已经冷静下来的施老二,就要一起往屋外走。
“孩子已经没有大碍了,这里还是让给俺媳妇收拾吧,咱们俩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了。”在杨浩他爹的宽慰声里,冷静下来的施广忠,再是看了一眼自己瘦到只剩下皮包骨的侄儿后,才放下了心,道过一声谢谢之后,顺着浩子爹的拉扯,一起走出了房间。
“广忠,小梁他福大命大,总算是醒过来了,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真是不知道该拿什么与你交代了。”浩子爹作为村长,心里最是清楚,这一次的闹得饥荒,是得要有多么的严重。
要不是,正巧赶上施广忠的这一次奉令回乡,他们村的赈灾粮,怕是不会在这短短两天的功夫里,足额足项分派下来,没有丝毫的克扣。
这是全村子里,没饿死的人,都有欠着的,老施家的恩。
“恩,小梁没事就好。”施广忠坐了下来,咂巴了一碗桌子上的隔夜水后,又与浩子爹道,“老二,这几天你和你媳妇也都是辛苦,这一份情我记在心里。”
“见外了不是。”杨浩爹拍了拍施广忠的肩,他与施家的三兄弟,本就是一条裤子穿到大,在情感上,要比自己村子里其他同宗兄弟亲不少。
两人或许有些疲累,彼此对坐,过了良久。
半眯着眼的施广忠才又开了口:“过会儿天明后,你去叫上几个老弟兄,一起把七哥他放下来,好好安葬了吧。”
那一日,在听过两个稚嫩孩童带着哭腔的讲述后,察觉到不太对劲的施广忠,再顾不得与正在登门拜访自己的里正招呼,紧赶又快赶,却还是在一脚踹开杨老七家的屋门后,才发现,自己大哥留下来的唯一的孩子,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奄奄一息。
无边的怒火,一瞬间就将这个能够在战场之上,与敌厮杀时依旧保持绝对冷静的曾经紫焱师团精锐,红赤了眼珠子,愤恨一脚,直接把已经疯癫的杨老七,连带着炕床一起给轰塌了墙!
本就命比纸薄的杨老头,自然是受不起军伍汉子的含恨一记重脚,当场就断过去了气,绝了生机,死的已经不能再死了。
然后,惊恐的一幕,可是吓坏了闻讯赶来的杨浩爹,与那一同前来的里正。
原本想要帮忙收拾下屋子,以供施广忠抢救孩子需要的他们,还以为屋子边的角落里,那一堆散乱堆起的细密小骨头,可能是老头儿杀死充饥的野猫或者野狗。
直到,他们发现,那颗被施梁情急抛出,滚落到了井旁边的煞白头骨后,他们才是惊觉!
原来,这一堆森森已经没有半点肉渣的遗骸,竟然是那老头儿怎么也找不见的亲孙子!
“这老畜生,怎么能做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情!”干呕了好多次后,脸色极度难看的里正,主持了之后的,全部的事宜。
其中就包括了,将这个食子的人魔老儿尸体,绑在了村子口,那颗干枯扭歪的老槐树上,然后在他的严盯威逼下,村子里面,其他还能有力气的青壮,都拿起过了藤编刺条,一顿又一顿,狠狠地抽了一遍又是一遍。
这是玉节镇对付穷凶极恶之人的老传统,流传已有千百年。据说,通过这般子的惩罚与鞭笞,可以让那罪过之人,死不得安眠,魂不下地狱,生生世世,永受镇罚,直至灵魂消散,再无轮回只可能。
那里正似乎很清楚,食人之罪,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在这煎熬难度的大灾荒年岁里,饿极了的人们,其实什么样的猪狗畜生之事,都有可能做得出来。他必须得有这样的方式,来警醒,来震慑,来用残酷罪罚,锁上那些或许已经是在人们的意识中,被开启了的,那一扇恐怖阴暗的罪恶之门。
两人的谈话,简单又且深重,讲着讲着,不约而同陷入到了沉静中,没有再继续下去。
当然,他们也的确是不能够再继续下去了。
因为,懂事的小杨浩,已经牵着一个梨花带雨的小姑娘,迈着急切慌乱的小步,从院子的另一头,蹦着跳着,一路不停,跑了进来。
年幼的施华,此时没再有了之前在外人面前的那种胆怯感,带着三分哭腔,五分期待,还有两分娇羞和依恋,一头钻腻进了自己爹爹的大怀抱中,怯着声音稚嫩道:“爹爹,哥哥他,是不是醒来啦?”
“是呀,是啊。”闺女总是最好的疗愈宝贝,一向威猛的施行首,这次总算是挂起了些许的笑,“还好,还好你爹爹我以前立过不少战功,军部曾给了我一剂纳诺美特针,我也一直没用。要不然,这一次,我还真的不知道,该拿什么来救你哥哥的命。”
施广忠回答得很随意,眼神却是有些恍神,宠溺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百般呵护长大的小闺女,仿佛又看到了,曾经那道如今已经离他而去的倩影。
稚嫩的小丫头,似有所感,抬起了娇俏的脸袋,看了一眼自己这个眼神有些飘忽的老爹,抱住男人的胳膊,虽然是没有多少的力气,却已经抱得很紧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