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红梅出工回来,杨劲递给她四只鸭蛋。
“你这又是哪来的?”
“鸟蛋啊,我寻思着那鸟窝可能是鸵鸟的窝,这蛋估计是大鸵鸟生的。”
杨劲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杨劲,你怎么变成这样的人了?你不给我说清楚,晚餐我不做了,你喝西北风去吧!”
王红梅真生气了,人家可是实实在在读过高中的,鸵鸟虽然没见过,但鸵鸟不会飞总是清楚的。
不然怎么会有“沙漠里的舵鸟——顾头不顾尾”的歇后语出现呢?
“别,我正饿着呢。你说会不会是凤凰蛋啊?凤凰栖梧桐,这蛋不正是我在梧桐树上掏的吗?”
“你家的梧桐叶子那么小啊,明明是白杨树好吗?”
“哦,你看我脑子,真的可能摔糊涂了,爬的啥树都忘了。”
听杨劲这么一说,王红梅又心软了,接过鸭蛋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下次可不要这样了,等分知青救济款时,我帮你将鸭蛋钱给人家赔上。”
赔给谁啊?
要赔也是赔两只小鸭而已。
“别忘了鸭蛋和韭菜分开炒啊,一起炒怕将人家闻到味道跑过来看究竟。”
“还要你教?”
王红梅白了杨劲一眼,往厨房走去。
“吃饭了,香喷喷的荷包蛋加白花花的大米饭,让你今天过大年。”
王红梅端着一个大簸箕,里面摆着一锅白米饭加上一碗韭菜炒蛋、一碗西瓜花蛋汤,还有一碗小白菜。
荤素搭配,享受下乡支农的干部待遇。
“杨劲,你怎么摔伤了也不通知我一声?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带了两个白面馒头回来。”
这时,已经是灵山学校代课老师的李月娥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直接对站在站在桌前摆饭菜的王红梅无视,冲到床边,将两个馒头递了过去。
这?
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吧!
“李月娥同学,你啥时回来的?还没吃饭吧,快坐,一起吃吧。”
李月娥的表现让王红梅气得浑身发抖,但片刻就冷静了下来,像个女主人一样热情地邀请李月娥一起用餐。
“哇,我走了你们的生活真的做到赶美超英了,连荷包蛋都吃上了。”
李月娥用筷子扒拉了一下菜碗,刚进门时的骄傲感顿时荡然无存。
“你们都能吃上蛋了,看样子我想多了,杨劲同学,要不你将馒头还给我吧,反正你也用不上。”
知青们只要在公众场所都会以同学相称,其实他们都来自不同的城市,只有王红梅和杨劲是一个学校出来的,但还不是同一班同一年级。
为什么互相称同学?
很简单,为了和同志称呼区别开来。
虽然现在都在农村生活,但他们骨子里还是把自己当成有知识有文化的学生,得和农村社员有本质上的区别。
“广阔天地炼红心,扎根农村干革命。”
这口号所有知青都用来宣誓过,但当真的没有几个。
“别,我最爱吃馒头了,李月娥同学,你真是懂我,这馒头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杨劲拿起馒头,很夸张地将一个馒头一口塞了进去。
杨劲这么一说,李月娥的脸色才缓和过来了,王红梅却沉下了脸。
“李月娥同学,你看你又瘦了,在学校吃了不少苦头吧?来,吃个荷包蛋补补身子。”
王红梅给李月娥满满地打了一碗饭,还特意夹了一个荷包蛋到她碗里,好像她自己天天都是吃这种饭菜似的。
吃醋是女人的天性,何况李月娥进门后的确也没给王红梅留点面子。
“我真的吃过饭了,我是听学生讲杨劲同学摔伤了,特意回来看他的,你们吃吧,不要管我。”
李月娥火辣辣的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看着杨劲,根本没将王红梅递过来的饭菜当回事。
你不吃我非要逼着你吃!
王红梅火气被惹上来了,硬是夹着荷包蛋塞进了李月娥嘴里。
好像是喂了她一口毒药。
“真香!王红梅同学,你现在厨艺大长了啊,都快赶上我了。”
王红梅听了这话,恨不得给自己扇两耳刮子,喂她一口青菜不就行了吗?
荷包蛋呢!
看到杨劲咽冷馒头,脖子伸长像个长颈鹿似的,王红梅心里骂着:“活该!”,手上却下意识地端起蛋花汤给杨劲喂去。
“我自己来吧,李月娥同学难得回来一趟,你陪她多吃点。”
有外人在,杨劲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接过汤碗,示意王红梅多和李月娥聊几句。
还有什么好聊的?
两个本来住一间屋的室友,顿时变成了仇人一样。
其实李月娥跟杨劲没有什么感情瓜葛。
李月娥在女知青里算是长得蛮出众的一位,平时喜欢梳着两根羊角辫,又长又密的睫毛下一双大眼睛像是会说话,平时一笑就露出两只小酒窝。
如果非要指出她的不足的话:她最大的遗憾是身高,她自称是1.55米,其实最多1.50米,不像王红梅1.63米的大高个,比大队里好些男人还高。
李月娥是个很会发扬自己特长的人。
王红梅一年四季束着胸带,留着齐耳短发,再加上戴着一副遮了半截脸的黑框眼镜,穿着打扮也不讲究,不仔细看都会把她看成一个长得还算秀气的男人。
李月娥可不一样,披肩长发悄悄地用烧红的铁钳烫出了大波浪,平时里梳成两根羊角辫倒看不出来,傍晚洗过澡后那蓬松的卷发一甩,那洒落的水珠滴滴淋到了男知青的心里。
虽然身材娇小,身高达不到人们习惯的平视角度,但也不影响李月娥的回头率在男人中达到100%。
“巍巍乎若太山。”
“横看成岭侧成峰。”
“犹若两颗喷薄欲出的太阳。”
“不对,明明是一对冰清玉洁的月亮。”
两个爱咬文嚼字的男知青为李月娥傲人的身材争吵了半天,互不相让。
“扯啥子扯,明明是两只香甜可口的大香瓜。”
出身于部队大院的钟国强一锤定音。
再没人敢提出异议,因为有人看到过他牵着李月娥的手钻过稻草堆。
钟国强应征入伍时,李月娥哭成了泪人。
钟国强最后寄来的一封信说所在的部队很可能要去南方跨境参战,等他提干后一定会来接她随军。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李月娥还是没盼来接她随军的介绍信。
参军、接班、招工、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有条件的走了,没有条件的创造条件也走了。
热热闹闹的知青点最后只剩下杨劲、王红梅和李月娥三个人。
杨劲是母亲在生他时就难产死了,父亲据说调去了一保密级别很高的单位。
杨劲小时候并没有受过苦,组织一直安排专人照顾他生活,没爹没妈倒也过得无忧无虑,高中毕业本来也可以安排工作,自己脑袋一热写了血书要求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一番。
结果天高皇帝远,组织失联了。
王红梅父母本是教授,在她之前就下放了,她没法回城,回了也没地方去,她在寻思着恢复高考了她能不能通过自己努力重新考回城里去。
李月娥更可怜,爷爷辈在大街上有好几个商铺,成份不好,根本回不了城,就算给她机会参加高考,估计也只有名落孙山的份。
就算是这样,在和灵山公社七个生产大队上百人的中学毕业生竞争中,她依然夺取了灵山学校代课教师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