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陡坡之下,草木遮掩之所在,有一道人影起落不定。
其人单足而立,只五根脚指抠在地上,承担着整个身躯的重量,而另一脚弓起,正是“控鹤”中的鹤立之形。
双臂上下的舒展,几乎如同一对翅膀一样,整个向后折在背上,此为“控鹤”中的鹤展之形。
在两臂舒展中,单足而跃,兔起鹘落,真宛如大鹤般上下的飞展。
他的一颗脑袋仰起,脖子尽可能的伸长,一呼一吸中自有一种频率。
随着特定呼吸频率,同立、展二形的配合,在季明的下腹之中,不时的传来一阵饿鸣。
这鸣声似一团气在小腹中滚着,令肠胃中的食物被快速的消化分解,以壮大他的体魄。
许久这一团气才从口中喷出,似一股煮沸的热气般,在清晨的湿冷空气中升腾散离。
所谓“练得身形似鹤形”,便是这一“控鹤”秘本中的要诀之一。
其中立和展二形,便是来打熬筋骨,壮大体魄的。
此外,待这二形打牢肉体根基,再练得第三“松鹤形”,内中自会催化出一股“能打能收”的气劲。
季明自练了这【控鹤】一功,身体便也日益的消瘦下去。
这二形虽妙,但架不住需要消耗大量血食,如若血食供应不足,二形损耗的便是自身。
如今那一虎精,为了支持他练功,整日在山中为他猎得血食,以作滋补养身之效。
即使这样的练功进展,那虎精仍觉不满。
只因季明虽也练得这一门秘功,但是同秘本的主人,那一道民而言,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这一日,练功完毕,季明坐在虎穴洞口,神情有些放空。
他在这里苦练不辍,本是想虎精的帮助,练成“控鹤一功”,好为下一世作积累。
可看虎精的意思,自己好像错练了。
“马宁!”
自练功有成,他便可隐隐察觉一团阴冷的影子总是藏在他的附近,这一定是那个伥鬼。
季明喊了一声,问道:“大王可是外出了?”
马宁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出声道:“没错,大抵是为你狩猎血食,以作练功消耗。”
“我快死了。”
季明忽然说道。
马宁再一次沉默,不知如何安抚。
“在那秘本之上,尚有一些未曾解译,你还有一点希望。”
“呵~”
季明苦笑一声,翻开手中书册,道:“在这一页上,记有一句,密功需得“丹头”点化,方可运使无碍。”
他翻到另一页中,手指一点。
“这一处有一段注解,其中称若无那“丹头”点化,虽可练得二形,却是难得形中真意。
这长久之下,催功发劲,必定肉身亏损,届时药石难补,寿数大损。
所以...马宁兄,即使大王不杀我,我也将被这一门密功所杀,而我活下去的唯一的办法便是...”
“不可能!
大王绝对不会放你下山,入那道籍中,求取丹头。
况且那一道籍,受三天上真管制,需精通道经,考核录入。
在山下一十三所大寨中,不过寥寥一二人,可入得道籍,被拔升为三天之下的道民。
你一个凡人小民,就别做这白日大梦,好生的听从大王的吩咐,或许可少受一点痛苦。”
原来求取丹头,需入道籍。
季明咬了咬牙,他倒不怕受折磨,而是怕白白浪费一世转生。
他且再等一等,如再无一点转机,便早早的投生。
“呼~”
忽有一道狂风卷过,下一刻一颗沉重的硕大虎首,重重的搭在他后背上,将他的上半身压低。
“今夜...老庙…你...博泥公!”
压在背上虎首中,呼着大股的热气,传出断断续续的人声,虽有一些把握不住语调,但是能听出话来。
“小子,你有福了。”
同虎精心意相通的马宁,立马朝着季明贺道:“大王已同博泥公商量好了,要将你转送过去。
博泥公可是咱们横山中有名的鬼神,在他那个宝贝肚腹里,什么样的奇珍宝药没有。
这什么“丹头”,必不在话下。”
未等季明回话,搭在背上的虎口一张,直接叼起他送往博泥公所在的那一座林中老庙。
老庙已是年代久远,内里尘网飞挂,蛇鼠作窝,两三个香炉滚在地上。
中间有一座泥塑的神像,半倒在高台之上。
那神像身上的油彩早已斑驳,不复往日的光彩。
在神像前,还有两个衣袍的泥塑小鬼,各自牵着一匹泥马。
其中一个头已被砸毁,只余下一短须鬼。
虎精将季明放下,便在这庙门处卧伏着,很快便呼呼大睡起来,它并不担心季明逃走。
事实也是如此,季明没想过逃跑。
一是逃不了。
二是他想见识一下那一位博泥公。
季明心中认为多多的接触这一个世界中的妖魔鬼怪,对他下一世的处境是有极大好处的。
入夜。
老庙中没有一点烛火,整个漆黑一片,蛇鼠开始活跃起来。
季明听到一种重物挪动时产生的细微摩擦声,这声音近在咫尺,让他身上汗毛都竖立起来。
他不动声色的移坐到虎精一侧,那卧伏的虎精两耳抖了抖,倒是没对此有所反应。
“呦~”
一道娇媚的声音从庙外传来,并伴随几朵鬼火飘入庙内,将这里外照得碧森森一片。
“博泥老儿可真是抠搜得紧,竟是连几盏明灯都舍不得点。”
季明上一秒还在朝外面瞅着,下一秒刚刚转过头来,便见一短须黄面的大脸正贴在跟前。
“哈~”
他吓得往后仰了仰。
眼前这个,不就是神像前,那一个牵泥马的泥塑小鬼嘛!
“立于鬼怪之中,镇定自若,我已经百八十年没见过这样优秀的人了。”
“博泥公...报酬...”
一旁,那虎精吐着生疏的人言,说道。
“放心,短不了你的好处。”
虎精挡在季明身前,说道:“人...羊...加钱...加钱...加钱。”
短须的博泥公顶着一张笑呵呵的黄泥面,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个人确实像羊一样听话。
他在我这庙中呆了半天,竟无半点逃离的意思,你这驾驭人心的手段,何时这般的高明了。”
季明在一边轻笑着,似在佐证虎精的言语一般。
“咯咯咯!”
先前那引导鬼火入庙的一位...美妇,口中发出一种带着骨骼撞击的奇特笑声。
“博泥老儿,咱们在这里聚一次不容易,可别耽搁了时辰。”
其人未至,那股淡淡的清香,已侵入季明的鼻腔中。
他下意识探头望去,眼睛一亮。
这美妇素手提着一盏白灯笼,着褪色长裙,外披一件素色对襟衫。
发髻高挽,用一支翠簪固定,鬓发间点缀着几朵淡黄茉莉,眼神深邃而宁静,仿若死尸一般。
因其未着内衫,故而露出了胸前的...一根胸骨,及其两排对称的泛黄肋骨。
“白骨娘子,且等那鼠三鼠四两兄弟。”
博泥公笑呵呵的指着眼前的季明,道:“今日在我这老庙中,他便是咱们的博戏之一。”
“来晚了!
来晚了!”
外间有尖锐刺耳的声音传来。
“家中公子今日有经义小试,咱哥俩被安排着侍奉左右,剪烛磨墨的,所以耽搁了些许。”
两道矮胖身影,各自提着一颗披发的头颅入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