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处的一个电话,打了半个小时,时间越长对陈冀生而言越有利,去去就回那是被撅回来的。
时间长,说明那边也在商议,一机部跟石钢,算是入彀了。
“邱厂,咱们怎么个合并法?
我这的资料可不老少,从平炉、高炉、转炉、电炉,到普钢、特种钢的配方、冶炼参数,都有!
还有一些加工设备、机床,各式的生产线,也有!
我们出资料打配合,你们出钢材、人工,改造一下别的钢厂,咱们怎么要钱?”
不等陈处回来,陈冀生就跟老邱谈起了将来的买卖,这一算,还差了一个机床厂。
听着陈冀生的话,老邱也在不断跟安总工对眼神,企业要发展,技术虽说关键,但钱更重要。
石钢的顶吹转炉,最早立项是在五八年前后,五九年作为重点项目获批。
安总工作为技术总负责人,五八年的时候,就有了全套的设计,但碰上了天公不作美,钱不凑手。
一拖就是五年多,三十吨的转炉,一年近六十万吨钢的产出,五年丢了三百万吨的钢材啊!
听到陈冀生敲同行竹杠的法子,老邱的双眼就差发光了,这法子好,部里还说要推广技术呢。
如果别的厂子给钱,那一年新增一座炉,不是问题。
再弄俩铁炉子,一个高炉、一个平炉,实验过后再往外卖全套,这是要发啊!
“兄弟,你这法子好,就这么办,石钢听你的。”
石钢的邱厂,算是钢铁业的油子,也多少打听到一点陈冀生的背景。
这位陈组长腰杆子很硬,是个要钱的靠山,这时节没硬靠山,就只能做免费的技术支持了。
没见一机部的直管陈处,对陈组长的狮子大开口都要往部里打电话吗?
一机部的竹杠都敢敲,就别说那三大四中十八小了,妥妥的都是钱袋子。
只要陈组长拿出的技术过硬,石钢能做,那这个码头他老邱是拜定了。
“老邱,别这么称呼,咱们差着辈儿呢!我今年不满二十!”
老邱套近乎,那是看到利益了,对于这个,陈冀生敬谢不敏,叫了兄弟,以后要不要照顾啊?
“那更是年轻有为了,孔融四岁让梨,安总工是这个意思吧……”
听着老邱的恭维,陈冀生觉得不怎么好,接下来不是葫芦娃一出来就会打妖精吧?
“项橐七岁为孔子师,甘罗十二拜秦相。”
听了安总工续上的话,陈冀生叹了一声果然,然后摇了摇头说道。
“甘罗十二为相,十三死了……”
想着即将到来的风雨期,也不知道自己的谋划会不会隔年而死,如果死了,那将是许多悲哀的故事开头吧……
陈冀生的隔年死,让会议室里的气氛有点尴尬,老邱也不接话,安总工掐着虎口。
这位小年轻的陈组长,意外的咄咄逼人,巴蛇吞象,这是要干大事。
作为见过苏式工业全貌的安总工,心气是高的,但面对国内的形势。
他也只能说一句,‘心气再高高不过天’,或许这位咄咄逼人的陈组长,就是所谓的天时吧?
“陈组长,资料的译本,我能看一下吗?”
搭档老邱折戟沉沙,安总工也只能接茬上,明知希望不大,但总好过大家一起眼瞪眼。
“可以,这只是开始……”
将资料递给安总工,陈冀生的表情慢慢的淡了下来,钩子好用,也得看钓叟有没有钓鱼的心思。
事情的关键,还是在一机部那边,那才是握着鱼竿的钓叟,人家不发力,自己的钩子八个爪儿也没用。
只扫了一眼笔迹隽秀的译本,安总工就陷入了沉寂之中,被安总工带动,整个会议室也陷入了寂静。
安总工这边看了开头,之后就是‘唰啦啦’的浏览,然后又从头开始看。
译本被一页一页的翻过,即便陈处的开门声,也打扰不了众人望向安总工的目光。
见安总工在看译本,陈处也悄声坐下,与陈冀生对了一个眼神。
年轻人平淡的双目,好像深潭、幽黑深邃、深不见底儿。
陈冀生这边看到的却是陈处的局促,事情成了,一机部有高人呐!
‘邦邦邦……’
陈冀生敲着会议桌,将众人的目光慢慢引了过来,只有安总工依旧在仔细的看着译本。
见安总工投入,陈冀生索性成人之美,耸耸肩在众人的微笑中,掏出烟自顾点了一根,开始等着安总工。
现在的会场是不禁烟的,抽烟反而是时兴的,陈冀生点上了,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各自抽了起来。
老邱也是个老烟枪,很不客气的拿起了陈冀生面前的中华,还散给远处的陈处一根。
等安总工再抬头的时候,整个会议室已经云气缭绕了,他也很不客气的抓起邱厂身前的中华点了一根。
深吸了两口之后,这位石钢的总工,才按捺下激动的心情,缓缓的对着老邱开了口。
“老邱,我估算了一下,陈组长说的不错,按照这个译本上的耐火层算,咱们的炉子出四十吨钢水不难。两根氧枪能保证每炉二十分钟,三班倒最少六十锅,一年八十万吨的产量。
如果能按照这样的技术,改造一下咱们的高炉,铁水的量有保证,咱们可以再上一个炉子。
那咱们的产量可就不是翻倍了,五十多万吨说成六十万吨的日子,也就过去了。”
安总工的话,一下就把老邱给说激动了,抓起面前的中华又点了一根,也在用烟气平复着内心的激动。
“老邱,关键是这个氧枪跟防火层,咱们改造不难,咱们的高炉不是要大修吗?
要是有相应的技术,正好用的上,高炉的铁水量足了,咱们再上一个转炉,到时候的产量可就……”
没给老邱平复心情的机会,安总工继续加码,老邱估算了一下,一百二十万的产量托底。
如果顺利的话,一百五六也不是梦,现在要担忧的是原料的问题了。
看着石钢陷入狂想的二人组,陈处以手抚额,完全无话可说,一机部把决定权给了石钢,可能是个错误。
‘邦邦邦……’
陈冀生第二次敲响了桌面,这次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引了过来。
“陈处,一机部什么意思?”
对陈处来说决定权在石钢,对陈冀生而言决定权还是在一机部,当然得一机部的现场负责人开口。
“看石钢的意思,部里的建议是并入资料项目组,石钢作为资料解析的试验田。”
因为有石钢的其他人在,陈处也做了一定的保密,结果是陈冀生喜闻乐见的,但试验田一词好像不妥。
“陈处,我跟邱厂的意思是,我们双方对解析的技术进行实验,如果对其他厂进行同样的改进,我们要收费的。”
这话对陈处来说就有些扯淡了,一机部内部的资料基本是公用的,哪个厂缺了哪个厂调用,除了一些特殊的项目。
收费,这是之前没有的事儿,厂子能全额出改造费用,不到部里要钱就是很好的结果了。
“陈组长,兄弟厂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嘛!”
陈处的话,刺在了老邱的痛点上了,石钢每年的营收也在两三个亿,这笔钱厂子能动的不多。
设备改造的费用,一年报三年批这是常态,不收钱石钢怎么再上一个转炉?
“老陈,这话就不对了,咱们自己出资改造也是花钱的,一台转炉改造,连工带料小百十万,这钱部里出?
要是部里出,我就没话说,刚刚咱们跟陈组长商量了,连着高炉平炉一起上,七八千万差不多够。”
见陈黑脸要断自己财路,老邱直接犯了浑,张口就是七八千万的费用,这个费用差不多是新建的费用了。
要是部里给,那他老邱也没话说,不给!下面的兄弟厂多多少少也得出钱的。
说完老邱递给了陈冀生一支中华,自己也续了一支,瞧着自己的烟渐渐变少,陈冀生对老邱也有了新的认识。
钢铁业里面的泼皮无赖,老邱绝对是数得上号的,不是玩意儿。
“老邱,这风气可不能开,你收资料费也收不着啊!资料钱是人总后出的,与石钢没关系。”
见一顿饭的功夫,就跟年轻本家沆瀣一气的老邱,陈处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老邱要产量,就把石钢连骨头带渣一起卖了,结果还要敲兄弟厂的竹杠,这是不打算做人了。
“老陈,咱要的可不是资料费,咱要的是改装费,等石钢弄完了给他们打个样儿,爱要不要!”
嘴上说着最硬气的话,老邱向陈冀生投去了乞求的目光,这时候可别给掉了链子啊!
“陈处,我看老邱说的不错,咱们也不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让人掏钱不是。
石钢的技术改进,冒着长期停产的风险,这样的风险,试问三大五中十八小,哪家愿意承受?
石钢愿意承受,就有了有经验的队伍,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这有了经验的技工,就是钢铁业的宝贝。
你说部里还能让各个兄弟厂,花大价钱,冒大风险去培养工人?这不能够!
咱们多少收点费用,合情合理嘛!”
看着已经完成巴蛇吞象的陈冀生,陈处也只能同情一下其他的钢企了,有这位坐镇石钢。
他不发话,改进经验还真传不出去,克虏伯的资料都敢私自昧下,收费,小事儿而已。
“这个我还得向部里汇报,老邱!石钢的事儿你要说定了,陈组长可不是部里领导。
你要想好了,就跟我一起去部里,这事儿空口无凭可不行,部里会下文件的。”
陈冀生是个惹不得的人物,二机部有靠山,手里有资料。
惹了他,断了资料、钢厂有损失,涉事的人弄走了,那就是自己的损失了。
“老陈,这话不用你说,为了产量就是做轧钢厂的副厂我也干了。
安总工说了,这资料落实下去,咱们不花大钱,就能赶上鞍钢一半的产量。
弄到了钱,咱们再起一个高炉俩转炉,三年内就是四九城的鞍钢。
你那边只要要保证石钢的原料供应,咱们三年给你弄个鞍钢,五年弄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