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机部那边,老钟肯定交了底,老杨一个电话打过去,那边直接就让到一机部详谈。
这样的态度,让打电话的老杨有些惊异,不是应该他请示完了,等待回复吗?怎么就让直接过去?
去一机部,陈冀生也没开自己的车,那边强人云集,不是出风头的地方。
坐上老杨的吉普到了一机部,看到等在大门外的陈处,老杨又是一愣,这边的规矩也变了吗?
“小陈,快走,咱们上去开个碰头会,有领导旁听。”
见陈冀生下了车,本家陈处带着笑意就迎了上来,克虏伯的资料,他也想一睹为快。
一行四人,仓促到陈冀生还没看明白一机部的布局,就进了一个大会议室。
会议桌上围了七八个人,应该是负责技术的,靠墙的椅子上,做了三个岁数有些大的。
这几个陈冀生都不认识,应该就是陈处口中的领导了。
因为来的晚,轧钢厂的四个人就被安排在了末座,陈冀生又最年轻,也就坐在了最末尾的位置。
“嗯……陈冀生同志,你说的改进资料,先拿出来看一下。”
陈处是主持会议的,清了嗓,做了开会的提醒,这位实干型的陈处,直接就要了戏肉部分。
陈冀生这边也没犹豫,拿起自己的提包,就把里面的资料放在了会议桌上,顺手分成了两份。
然后会议室就陷入了寂静之中,看着众人大眼瞪小眼的模样,陈冀生知道这是把自己当催巴儿了。
“陈处,克虏伯的资料是一系列的,咱们这边有密级吗?”
想着初到轧钢厂的时候,老范请自己吃小灶,陈冀生那时候就不怎么愿意,位置上有差距,上桌容易当三孙子。
在一机部的会议桌上,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扫了一下围桌而坐的几个人,陈冀生朗声问道资料密级的事儿。
说着话,陈冀生又把两份资料叠在了一起,单手压在了上面。
“小陈是吧?资料的密级你就不要管了,先把资料拿给我看一下。”
见年纪最小的端坐不动,坐在陈处下手,一位五十左右戴眼镜的领导开了口。
“嗯……”
领导在侧,陈处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沉着脸又清了一下嗓,提醒这位开口的注意语气。
这位坐在下首位置的小年轻,可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稚嫩,手段老辣的很,得罪了只怕……
陈处的清嗓,让会议室再次陷入寂静,在座基本都是积年的老油子,许多事儿一个眼神儿就懂。
陈处这么明显的提醒,就跟在耳边细说没什么不同,刚刚开口的那位,也沉下了脸不说话了。
三位坐在战圈之外的领导,则是好整以暇的看戏,完全没有参与的意思,看脸色依旧轻松。
陈处用清嗓震慑全场,领导们又不开口,刚刚开口的被顶了回去,资料的密级,这是没准备的。
一句话将自己变成会场焦点的陈冀生,也不再开口,手压资料,眼观鼻鼻观心,一脸的古井无波。
会场寂静的时间慢慢在拉长,涉及到了保密事宜,谁也不想先开口。
主持会议的陈处,因为之前被打断了,也沉着一张黑脸不说话,压力就慢慢的从陈冀生的身上转移。
转移的目标自然是先开口的那位,在资料密级上,陈处也没有准备的,陈冀生问了,他就不能不重视。
但领导不开口,他也不能随便定密级,既然有开口挡刀的,他也乐得沉默无言。
开口那位也是额头见汗,这小年轻不好对付,本以为是端坐的小年轻不懂规矩,闹了半天不懂规矩的成了自己。
话说错了,就不能将错就错,领导就在边上呢,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他也选择了沉默无言。
差不多五分钟的寂静,被开门的声响打破,进来的也是一位五十左右的,只是身躯笔直,进来的动作也干脆。
这位进屋,既不打招呼,也没人给他打招呼,看了看会场的状态,着重看了一下手压资料的陈冀生。
“陈冀生同志,你到这里坐,手里是克虏伯的资料吧?
你要是能处置好,就按你得来,我也看一下。”
这位说着话,就推了推陈处,让他让出了一点位置,这样会议桌的正位,就能放下两张椅子了。
随手在墙边拿了一张椅子,放的时候,重重的顿了一下,这才请陈冀生入座。
这一顿,仿佛砸在了在座众人的心里,陈处下首那位,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不是心理素质差,而是真的害怕,二机部的领导,等级不一样的。
一机部主管工业,二机部那是有密级的,这位领导可是那边的三把,是主持实际工作的,位高权重。
没见一机部那三位,在这位进来之后,也是默不作声了,他不发话,招呼都不能随便打的。
尤其是顿那一下,这是很明显的不满,最表层的东西,就是一机部怠慢了那个姓陈的小年轻。
或许是在给姓陈的小年轻撑腰,但大人物的想法,谁又能猜的透呢?
“诸位,克虏伯的资料,算是一个系统的工业体系,既有民用重工业,也有军工产业,密级是一定要设的。目前我手里的资料,只有跟轧钢厂有关的,就这点资料涉及到了钢铁的冶炼配方,以及各种详细的参数。
从高炉、平炉、转炉到轧钢厂用的各种加热炉,都有详细的参数跟资料。
这些东西不加密,恐怕也说不过去吧?”
有人力挺,陈冀生也不做作,拿起桌上的资料,就坐在了陈处的边上,开口提的还是密级。
“陈冀生同志说的不错,这些是需要加密的,小陈处长,这事儿你负责,资料就不要传看了。”
不等有人说话,还是那位大人物一锤定音,陈冀生说的也不错,这样的资料就是钢铁工业的宝贝。
有了具体的参数、图纸,加上现在的工业基础,炼钢的炉子再弄不出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我的建议是从轧钢厂开始,将这些资料一点点的解析、运用。
按照图纸新建,动辄上千万的投资,对部里来说,也是沉重的负担。
一边解析一边吃透一边改进,在原有的设备基础上,进行改造升级,提高产能,我认为是当前可行的。
这样的改造,一来可以让我们吃透技术,二来可以找出资料里面的不足之处。
不管是苏式技术,还是克虏伯的德式技术,最终要落地变成我们的技术,这样的摸索不可或缺。”
陈冀生说完了,那位领导也没帮他撑腰,轧钢厂一家独占资料,这就没法撑腰了。
办法是可行的,但是吃相难看,资料在陈冀生的手里握着,有多少没人知道,这事儿也就难办了。
会议桌上的众人也满脸的惊愕,本以为是给一机部送资料的,没成想只是来打报告,这大动干戈的。
会议室再次陷入寂静之中,这次可比定密级要棘手,在座的众人基本意见一致,资料要给一机部。
但二机部的三把来了,这事儿就悬在了半空,轧钢厂这边的态度么……
本可以忽略不计的轧钢厂,在二机部三把到了之后,就成了有决定权的一方。
现在有决定权的轧钢厂要吃独食,二机部的三把,也是一样的不上不下,这事儿难办了。
“陈冀生的建议不错,不如这样,咱们一二机部共同出一批技术人员、翻译人员。
在轧钢厂设一个翻译、解析克虏伯资料的技术小组怎么样?
翻译、解析的技术资料,还能在轧钢厂得到验证,一举两得嘛!
我看由陈冀生同志,当这个小组的组长就不错嘛!”
面对陈冀生吃独食的咄咄逼人,一机部的领导发话了,带着浓重南方口音的话,在会议室里缭绕。
一下就打破了原本的寂静,一样的路子,不一样的做法,只是将一机部的办公地点放在了轧钢厂。
还捎带着把陈冀生给架了起来,二机部也一样被拉了进来,专家的队伍,也就随之扩大了。
“领导说的不错,现在轧钢厂有一个保密厂区,用的是原来的苏式专家楼,而且周围兴建了不少的居住区。
除了居住办公,还有几个车间,正在做越野重卡的项目,这种项目对钢材的要求也高,正合适。”
有了本部领导的发话,作为会议主持的陈处也开了口,重点说了专家楼跟居住区,人家这是筹谋在先了。
听到这个,二机部的三把也不禁莞尔,这小子手段倒是稠密,之前就做了局。
“先不忙着做决定,咱们去轧钢厂实地看一下,再做结论,只要条件够了,咱们再支持也不迟。”
二机部的三把,是这里位置最高的,虽说没有从属关系,但话语权是最重的,他的话不听后果很严重。
要不是有这位坐镇,会议能开的这么顺利,几句话就完事儿?
一机部的会议,就跟第一位开口的时候那样,是充满了责难的,不把事情说通、说透。
想要拍板儿做决定,反正一机部这边的成例不多,除非是上面派下来的任务。
轧钢厂的三位,能把一次普通的资料上报会,开成项目拍板会,也是没谁了。
这里可不是普通的厂部会议,而是主抓工业的一机部,这样的会议,在座的之前是没有开过的。
至于轧钢厂的老杨、老李,早就汗透全身了,从开会第一时间,第一位领导发难的时候。
这俩就在战战兢兢的坐着,不说会议桌之外的大领导,单是桌上这些,哪个的位置,也不比陈处低。
陈处能主持会议,多半也是沾了太拖拉项目的光,他们带来的这位陈干事,现在可真是腕儿了。
作为部属企业,轧钢厂的老杨、老李,自然是认识二机部三把的,这位一看就是力撑陈干事的。
有这样的后台,陈干事在轧钢厂横行,那是一点儿毛病也没有的。
这俩的脑子早就乱成了浆糊,除了思忖自己的得失,大领导的话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见这俩迟迟不动,还是陈处过去提醒了一下,一行人才散会,各自准备上车出发去轧钢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