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好几天的长途跋涉,段国夫领着龙骧军来到了漳州城附近。
骑在马上的他向着在他右侧,同样骑在马上的劭目问道:“如何?”
“好像没什么防备。”劭目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确保看到的画面没有差错,“看来漳州真的没有收到消息。”
“嗯。”段国夫应了一声,距离金鳞军占领长汀城没几天,秦王殿下又立马下令封锁了消息,漳州想要得到汀州陷落的消息,怕是还要等上个十几天,“那一千余勇士都准备好了没?”
在段国夫左侧的季良锐知道这话是在问自己,答道:“都已经准备好了,活下来赏赐和死了之后的抚恤也已经和他们言明,最主要的,他们全是自愿的。”
点了点头,段国夫知道季良锐专门强调“自愿”两字的意思。
这次骗城的举动并不是万无一失的,要是有哪怕一个士兵临阵脱逃,露出了马脚,或者漳州守军从其他地方看出了端倪,这一千余人很可能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段国夫打消了原本让季良锐带队的念头,转而说道:“我亲自去。”
“这怎么行?”季良锐焦急地说道,“要是大哥你出了事,剩下的四千多人怎么办?”
“还有你。”段国夫的性格真的与以往大不相同了,说话愈发地简短起来。
“那为何不能让我去指挥那一千多人?”
“威望。”
段国夫两个字让季良锐闭上了嘴巴。
在龙骧军中,地位最高的两个指挥官是段国夫、季良锐,他们两个之间有很大的差别。
其中段国夫是正儿八经地“科班”出生,从军队的底层做起,一步一步凭借着战功爬到如今龙骧军指挥使的位置上的,所以军士们都愿意听从他的命令,相信他;而季良锐是“半路出道”的野路子,他家是个书香世家,从小也是把他往儒生的方向培养的。季良锐也确实没辜负季父季母失望,熟读经史,未及弱冠就已经在当地颇有名声。
本来季父季母是想自家儿子再沉淀几年,然后去考唐的科举,没曾想这小子有次和朋友跑出去游玩,回来之后嚷嚷着什么读书不能救国,意志坚定要学班超投笔从戎,即使吃了季父好几顿子“竹笋炒肉”,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的意思。
自己儿子固执至此,能怎么办?季父季母只好“满足”他的心愿,托关系把季良锐运作到龙骧军当一个小队长。
后来季良锐苦读兵书,在几场战斗中提出了很好的建议,帮助主将取得了胜利,因为功劳而得以升迁至此。
乍一看,两人的经历好像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靠着实打实的军功一步步升上来的。
再细究一下,其中差别大了去了。
这其中最关键的就是段国夫的军功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本身很有武力;而季良锐是靠着献策而得以上位,本身就是弱鸡一个,和段国夫比起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也不为过。
所以这也导致了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问题,那就是季良锐在龙骧军中其实不是很得军心,这一点平常可能看不出来,但如果在关键时刻陡然爆发,将会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就这决定了。”段国夫没再理会季良锐,对着一旁的传令官道:“让那一千多人在地上多抹些泥土在身上,内衬在兵甲之中的内村都撕得破碎一些,不要在这些小细节上露出破绽。”
“是。”
段国夫自己也蹲了下来,在地上薅了一把尘土,不管不顾地就往自己脸上拍去,又脱下自己显眼的那身亮银色铠甲,将里面精致的衬衣撕出好几个豁口,又往上面拍了尘土,随后再穿上季良锐递过来的闽国薄薄的兵甲。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把眼神投向了远处那座隐隐预约的城池。
这次能不能成功,他心里也没底。
……
……
如同往常一样,陈谟今天也来到漳州城的城墙上巡逻。
这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重视防务,或者是因为他觉得北面有敌人可能会南下,他单纯地是享受这种感觉——这种万人之上的感觉。
虽然在名义上他推举了王继勋为漳州刺史,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世道谁掌握住了军队,谁才真正有对一地的主权。
陈谟知道,要是等富沙王收服了福州之后腾出手来收拾他们这些“地方军阀”,到时候他是绝对不会有像现在这么大的权力的,于是自诩聪明的他决定把握住当下,好好享受享受权力带给他的快感。
他随意地对着漳州城北门的守军将领万则广问道:“今天可有什么状况?”
“没有。”万则广陪笑着说道,“一天天都是风平浪静,哪还能有什么状况?”
点了点头,和万则广心里想得一样,陈谟也不觉得会出现什么状况,刚才已经说了,他只是享受这种感觉,故有此问而已。
“将军!”
就在陈谟将要去往下一个方向的城墙巡视之时,一个士兵跑到了两人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将军!指挥使!城外好像有一大批士兵正在朝漳州城而来。”
“什么?”
陈谟和万则广对视一眼,连忙跑到城墙上,朝着底下俯视。
看清楚状况之后,陈谟的眼神有些古怪,与其说这是一群士兵,不如说这是一群残兵、败兵,他们一个个身上破破烂烂,尘土飞扬,像是从什么地方逃难过来的。
这下陈谟把悬着的心重新放回了肚子里,他相信这群残兵败将是无法对漳州城造成威胁的。
陈谟很有闲情雅致地朝着底下喊了一句:“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他看到底下的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推出了一个在他们之中似乎颇有威望的人出来,那人朝着上面大喊道:“将军!我们是汀州守军,前几天唐的军队突然南下,攻占了长汀城!许刺史被捕,只有我们这千余人拼命逃了出来,走了好久才走到漳州!”
“请将军收留我们!”
“什么?”陈谟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着这两个字,“长汀城被攻陷?许文稹被抓了?”
虽然陈谟向来看不起许文稹这个首尔两端的酒瓤饭袋,但他可是面对着唐的第一道屏障,现在这道屏障消失,汀州被攻陷,那下一个轮到谁?不就是他陈谟的漳州吗?他可不相信唐会就此罢手。
对于底下人叫喊的话,陈谟没有丝毫怀疑,他心中满是唐南下的危机感,更加迫切地想要把这一千多人收入麾下。
于是他下令道:“放他们进来。”
“陈指挥使!”万则广连忙阻止道,“我们还没弄清消息巅峰真假,万一底下的士兵是唐士兵假扮的呢?万万不可这样做!”
情急之下,万则广没有注意自己的语气。
“嗯?”陈谟眼神眯成了一条缝,“你在教我做事?”
“不是……”
没等万则广的解释出口,陈谟就愤怒地朝着身旁的士兵吼道:“我说打开城门,让他们进来,你们没听见吗?”
“这……”那士兵犹疑地看了一眼万则广,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行动。
“怎么?”陈谟快要压抑不住自己灵魂深处溢出的暴虐因子,“到底是他万则广是指挥使,还是我陈谟是指挥使?难道在这军中,我说的话还不如他管用吗?”
被命令的士兵又看向万则广,见他阴沉着脸,沉默不语,只好听从陈谟的命令,下去安排人手将城门打开,放这一千多从汀州逃难而来的“同胞”进城。
即使已经赢得了“是否开城门”这场战斗的胜利,陈谟犹然不过瘾,还要嘲讽万则广几句:“万将军真是练得一手好兵啊,连我这个指挥使的命令都得先经过你的同意才能施行。”
万则广恍若未闻,他看着城下已经开始陆续进城的“汀州守军”,眼神闪烁。
刚才还只是怀疑和猜测,现在万则广几乎可以肯定这支看起来残破不堪的军队绝对不是汀州守军。
据他们领头之人所说,唐的军队攻占长汀城的时间是几天前,可从长汀城到漳州城的路程,纯靠双脚走路至少需要一旬甚至两旬往上的时间,要想缩短行进的时间,无非就两个方法,一是骑马,二是坐船。
可看“汀州守军”这幅模样,又怎么有资财坐船或是买马?那他们只凭脚力,几天就能到达漳州?
如果真是,那万则广觉得自己还真要称他们一句神仙了。
想到这里,万则广朝着不远处自己的亲信挥了挥手,等他小跑着过来之后,他垂首俯在他耳旁,以极其细微的声音安排道,
“等这些人进了一半,让军士们马上动手,半道击之。”
……
……
段国夫一马当先地走在龙骧军这一千多人的最前方,率先走进漳州城门,看似木讷安静,实则仔细地在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龙骧军是骑兵,士兵们的一身本事都在马背上,要是离了马,一身本事肯定是要大打折扣的,可眼下却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于是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一切都很顺利,看来漳州城的守军主将没有怀疑地就相信了他们。
段国夫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进攻夺城门的时间,一边继续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一观察,还真让他发现了些许端倪,首先是排列在他们两侧防范着他们的漳州城守军好像越来越多了,再一个,每一个漳州士兵脸上都带着紧张的神色——这种神色,段国夫作为从“基层”历练上来的军官简直再清楚不过了,这是进攻的前兆!
在这种情况之下,段国夫并没有慌张,表面上依旧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继续安静地往前走去。
明明应该是接纳自己同胞的场面,气氛却显得异常凝重。
再走了一会儿,段国夫突然将自己的双臂高举了起来,惹得双方的士兵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注视在了他的身上。
城墙上的万则广更是紧紧地盯着他,陈谟在他身旁哈哈大笑:“这人定然是因为长途跋涉太过疲惫,竟然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伸起懒腰来,不愧是性情中人,我喜欢!我喜欢啊!”
陈谟看得没错,段国夫摆出的正是伸懒腰的姿势。
伸完懒腰之后,他的左手顺势滑落到腰间,右手也缓缓垂落,就好像这真的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懒腰而已。、
就在漳州士兵警惕心放松的那一刹那,段国夫右手四指突然收下,只余食指高举着,然后猛地挥下。
随后更是迅速地拔出腰间的长刀,一个箭步就了结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漳州守军的性命。
后方的龙骧军士兵看到了段国夫的手势,一个个也是毫不含糊地拔出刀剑,开始砍杀起来,利用漳州守军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的短暂空隙,将城门口的队伍有序地往前推进了一些,以便后面能有更多的弟兄进来。
更是听见“啾”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飞上了半空,发出一声精锐的爆鸣声。
这是……令箭???万则广仰起脑袋,看着在他不远处爆炸的令箭,心里痛骂一声,还有其他人?
他马上朝着下面大喊道:“动啊!我们人数多,怕什么!”
随后他也顾不上许多,直接揪起身旁陈谟的衣领,怒吼道:“混蛋!他们还有援军,你个蠢货还不赶快下令让城内其他守军来北门支援!到时候漳州城真被唐占领,你以为你这个指挥使的下场会好到哪里去吗?”
陈谟的表情愣愣的,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是真的,刚才还被他夸赞性情中人的人竟然在下一秒就变成了反贼,刚才自己在城墙上坚持让他们进城也好像成了个笑话。
他呆呆地按照着万则广的意思,让跟在自己旁边的亲军下去城内传令,赶紧调集其他地方的守军过来协防。
底下的龙骧军兵士借着机会砍杀了一阵之后,其实在万则广的吩咐下也早有准备的漳州守军迅速地反应过来,在将领的组织下开始进行了有效的反攻。
这下子,龙骧军马上就转优为劣。
造成他们劣势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对于步战的不熟悉,二是龙骧军的这个角度实在是太差劲了,在城门口根本不能完全发挥他们一千多人的全部战力,每次只能有一部分人顶上去。
而漳州守军那边有更大的角度,能一次性出动更多人,这也就导致了每一次拼杀之后龙骧军的阵亡人数远超漳州军。
“撑住!”浑身是血的段国夫怒吼道,“无论如何,一定要撑到兄弟们来!”
余下的将士们眼底燃烧着炙热的火焰,他们高呼道:“是!”
判断一个军队是否精良的标准,就是他们在困境之中,在极度艰难的处境之中,是否依旧还有志气战斗,是否还愿意听从主将的命令而不四处溃散。
毫无疑问,经过这几个月在柴克宏的辅助下辅以现代军事方法的训练下,龙骧军的士兵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