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
汀州。
长汀城。
“嘿,杨树,来搭把手!”一位身上套着兵甲的中年壮硕男子朝着杨树呼唤道:“快!乃公快要累死了!”
正在城门上站岗的杨树看到这一幕,马上迅速地跑过来,接过自己上司肩膀上的两袋大米,这举动让高汉松了口气,一屁股跌倒在地上,大口地喘起起来。
高汉已经五十有五,放在现代这是个快要退休去颐养天年的年纪,可要放在古代,这还算是壮年,甚至可以被征兵入伍。
“这一大早的,伍长跑这老远,就为了搬这两袋大米?”杨树背着两袋几乎要把高汉压垮的大米毫不费力,居然还有余力和高汉调笑,“都老胳膊老腿的,还搁着逞强。”
“哼!什么老胳膊老腿!”杨树的话把这个老男孩惹怒了,他奋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对着杨树亮了亮自己胳膊上健硕的肌肉,“我这正当壮年……”
“诶诶……痛痛痛!”
站起来的高汉帅不过三秒,双手伸到后方,用手掌撑住自己的老腰,不住地痛呼着。
“伍长就别逞强了。”杨树和高汉之间的对话不像是上下级,更像是亲近的家人,“我替你将这两袋大米送回家里。”
“那不也是你家?这两袋大米你不要吃?”高汉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杨树无奈地一笑,他知道他要是再开口争论下去,就得在这城门口背着两袋大米站上一天了,于是明智地闭口不言,背着两袋大米朝着城里走去。
看着杨树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高汉脸上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尔后又想起来什么,冷哼了一声:“你小子可别不识好歹!不然……”
拍了拍自己刚刚跌坐在地上沾染上的尘土,高汉走到了刚才和杨树一起在城门处值守的兵士身旁,那兵士正在打瞌睡,见到他之后睡意顿失,身子立马挺得笔直。
“好了!”高汉翻了翻白眼,“乃公又不是瞎子,你等我过来才站好,我怎么看不到?”
郎全喜还是个刚加入城门军不久的雏儿,又分到了高汉这个负责任的伍长手下,尚还没有沾染上那些老兵油子们的坏习性。
听到高汉的话,脸憋得通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小脑袋,声音小得细若蚊吟:“对不起。”
“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你是男子汉,是男人!咱们男人说话得大声!”
郎全喜的脸更红了,他尴尬地用食指抓了抓脸颊,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算了!”高汉叹了口气,也明白这是郎全喜自小养成的性格,一时半会儿的,也纠正不过来,他指了指距离城门不远处的给夜间守军设置的休息场所,“一看你昨晚又替人顶班了,你去那先补补觉吧。”
“这……”郎全喜有些犹豫,他自愿替别人值夜班是因为能够赚钱;但要是高汉替他值班的话,他可拿不出钱来给他。
高汉活了几十年,虽然性格像个小孩子,但心里通透的很,只瞥了一眼,就知道郎全喜心里在想些什么:“让你去就去!乃公缺你那点钱吗?”
也许是高汉巨大的声音吓到了郎全喜,又或者他真的因为睡眠不足快要撑不住了,他迷迷糊糊地就往休息的地方走去了。
郎全喜走后,城门处就剩下了高汉和几个老神在在的兵油子,这些兵油子特会看人脸色,遇到富贵的点头哈腰,遇到贫穷的大声呵斥,甚至有时还要求人家交入城费,不过因为向来没有人走这处城门,所以他们几乎也捞不到什么油水,比之城内的平民百姓,生活过得也好不到哪去。
之所以进出的人不多,城门的位置有很大影响。
高汉值守的城门是长汀城的北门,正对着唐的疆界,平日里就没什么人来,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长汀城的主将、汀州刺史许文稹自然不会安排过多的人在北门值守,至于唐是否会趁着他们内乱趁机进攻这件事,不知道城内的汀州刺史是咋想的,反正高汉想都没想过。
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高汉不得不承认,这种无聊至极的环境真的很容易让人感到困倦。
为了保持清醒,他开始在脑子里回想起杨树的事情来。
……
高汉初次见到杨树,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杨树穿着一身破烂的衣服出现在了长汀城的北门,因为北城门向来都很少人进出,于是满身邋遢的杨树很容易就吸引住了高汉的注意。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深嵌在杨树脸颊里两颗坚定的眼珠,第一眼看到的时候,高汉就认定这是个有故事的人,并且一定背负着什么东西。
杨树说是唐广昌人,世代为农,他们家祖传的良田因为产量太高而被当地有名的大地主盯上了,他劝他父母明哲保身,可他父母死活就是不肯放弃田地,最后活生生地被地主家那群刁奴打死了,只有他身强体壮,挣脱开那些刁奴逃了出来。
也不知道去哪,就一直往南跑,直到来到了汀州城。
高汉到现在还记得杨树那天紧紧看着他的眼睛说出的那句话:“等我爬上高位,一定要杀回去,把那家地主九族都给诛杀!”
高汉是个老男孩,也同样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见到杨树这幅样子,一下子就动了恻隐之心,将他收留到他们家里,又亲自向上官举荐杨树,让他加入了城门军值守,俸禄虽然不多,但也够勉强养活自己。
杨树在高家住了这么久,在长汀城生活了这么久,但高汉看得出来,杨树那双眸子里藏着深深的,一直是某种眷念之情,他绝不像那种会乖乖待在长汀城一辈子安稳生活的人。
可自己的女儿高瞳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这位在他家住了几个月的“杨大哥”,觉得他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死活吵着要嫁给他。
杨树是个良人,高阳知道,可人家明显不喜欢高瞳那丫头,一直都尽量避着她,再加上杨树面上看着老实,实际上也是个不安分的主……
唉!真是头疼啊!可怜乃公都五六十的年纪了,还要为这些小辈的事情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