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
虔州。
龙南。
李弘冀一袭青衣,坐在当地衙门的上位,好奇地打量着跪倒在地上的三人——主要是中间的张遇贤。
对于《南唐书》上记载的神鬼之说,李弘冀一直都十分好奇,按理说他是二十一世纪经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七年高等教育,甚至最后考上了博士的高级知识分子,应该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可究竟是什么力量能把一个大活人的意识从一千多年后带到这个混乱的时代,这不本身就是一件很不科学的事情吗?
于是他对于张遇贤,不,准确地说是张遇贤背后的那位“神明”,也有很多好奇的地方:“听说张国主背后,站着一尊神明?”
“哦~”张遇贤并没有因为李弘冀称他为国主就像之前一样感到惊慌失措,事实上,他早就已经把生死度之身外了,“大王也信这神明之说?”
“信则有,不信则无。”李弘冀淡然一笑,“如此而已。”
听到李弘冀这话,张遇贤沉默了一会儿,严肃地直立起身子,朝着某个方向拱手道:“多谢神明大人来送小人最后一程。”
神明大人?李弘冀诧异地将目光投向张遇贤拱手的位置,那里除了一根红色的立柱之外,别无他物,更别说人了。
他纳闷地问道:“张国主所言说之神明,此时就在这里?”
张遇贤继续对着那个只有红色立柱的地方保持着恭敬的姿势:“的确。”
“可为何我目光所及,却是空无一人?”李弘冀感到更加奇怪了,他向着旁边的陈陶和柴克宏问道,“你们俩看那有人吗?”
两人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神明!”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吸引了李弘冀的注意力,抬头一看,原本一直匍匐在地上的黄伯雄不知何时已经直起身子,双目中投射出来的东西还是恐惧,但他却选择了硬着头皮说下去:“当然只有神使才能看到!若是人人都可见之,又何以敢称神明?”
李弘冀没有反驳黄伯雄的话,而是好奇地问道:“也就是说,你也看不到张遇贤说的所谓神明?”
“我都说了。”黄伯雄低下脑袋,不敢与李弘冀对视,“神明,自然只有神使才能看到!”
“是一直都能看到吗?”李弘冀话锋一转,又去问张遇贤这位当事人。
“神明大人有拯救天下苍生的重任。”张遇贤又拜了一拜,“又怎会花费全部时间在我身上。”
李弘冀的嘴角抽了抽,把目光转向在这场玩笑般的审讯之中一直不发一言的李台,问道:“李将军,张国主每次得到神谕,对你们做出重要指示的时候,时不时都是情绪激动、满脸通红,像是醉酒了一般。”
闻言,李台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布满了惊讶的神色。不用言语,就已经说出了答案。
完蛋!李弘冀无奈地扶额,果然是这样嘛。
他又看向依旧还十分恭谨的张遇贤,叹了口气,破案了,他还以为这世上真的有什么神明,原来是个神经——精神病患者!
李弘冀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道:“将贼众一齐押送京城,传捷报。”
“是!”柴克宏应了一声,四周整装待发的军士们也马上围拢上来,将三人押了出去。
“对了。”李弘冀一拍桌子,“克宏前些时候说的耳目司立了大功之人,叫何名?”
“伍万祯。”
“重赏之,有何要求,只要合情合理,也一并满足。”
……
……
金陵。
宫城。
小殿。
在南唐宫城的布局上,小殿与朝堂挨得极近,左右不过五六百步的距离,但效用却大为不同。
朝堂作为开朝会,召集群臣的地方,是皇帝集思广益,与群臣一同头脑风暴的地方;而小殿,就是传说那种隐秘的,只有真正的皇帝的亲信才会得到在小殿觐见的诏令。
“北边的情况如何?”李昪手指摩挲着皇座上的扶手,用看似漫不经心的语气问出这句话。
整个小殿里宽广的廊道上,只有一个黑衣人单膝下跪:“陛下,汴京之中,石重贵在石敬瑭灵前继位,马上就迎娶了叔嫂冯夫人(石重裔的老婆、寡妇),这事惹得朝野震动,很多士人都认为这是不孝不义之举,上下离心。”
“汴京之外,八月之时,石重贵派晋判四方馆事朱崇节、右金吾卫大将军梁言出使契丹,上书称孙,不称臣,契丹国主耶律德光震怒。九月,石重贵为稳定国内民心,宣布大赦天下,对有灾之州的赋税,多有宽恕,并且厚赏近臣。”
“十月,耶律德光遣使责问石重贵脱辽自治之事,晋廷重臣景延广出言不逊,并囚禁契丹回图使,甚至杀害契丹商人,抢夺其财物。”
李昪也算是关心天下局势,对各地的主事之人都略有了解,因为之前有借契丹之力进驻中原的心思,所以他与耶律德光之间的书信来往也颇为密切,知道他绝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窝囊包。
石重贵这么做,绝对马上就会引来契丹军队对他的进攻,但究竟是什么时候?
李昪的眉头紧皱,对于他来说,把握住契丹进攻的这个时间节点极为重要。
不行,他得亲自给两国的局势加一把火。
思及至此,李昪拿起案几上的毛笔,手腕轻动几下,一副绝佳的好字就跃然纸上,他看着信纸最上面那一句,唐皇帝致书辽皇帝,确认称呼上没出什么差错,这才将其装入信封之中,在上面盖上了自己的国玺大印,也就是后世俗称的“防伪标识”。
正想把这封信递给底下的黑衣人,李昪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快速拿起毛笔,在另外一张空白的纸上写到:唐皇帝致书蜀国主……
放入信封之后,也加盖上国玺大印。
尔后,这才示意黑衣人上前来接过这两封信。
送信这事对黑衣人来说是除了打探情报之外最为常见一事了,接过信封之后,他也不发一言,几个闪身,就消失不见。
偌大的小殿之中,只余李昪用右手抚着胡须,眼神幽幽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