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州。
庐山。
延宾殿。
李弘冀站在方形台子上激情地讲话:“身为读书人,怎么能不以报效家国为己任?身为读书人,又怎么能不以挽救天下黎明百姓为己责?”
两个问句开篇之后,李弘冀开始摆缘由:“你们在庐山国学学习之间所耗资费,多是国家供养,现在学成归来,若只是以隐居山林为乐,那为何要学五经读四书?再说,徒耗国之钱财,岂是我辈之作为?”
台下的士子情绪都被调动起来,只有江梦孙和沈彬对视一眼,然后默契地移开了视线。
一位士子甚至直接站了起来,大声地说道:“在下是学子刘洞,想请问南昌王一个问题!”
李弘冀自无不可:“请。”
“王爷方才所言读书人之责任,可否具体而概述?”
“怎么不行?”李弘冀装作沉思的模样,走了几步,尔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吟道,
“我辈读书人,既明理懂教,自当——”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这一段话,李弘冀念得抑扬顿挫,所念内容,就是后世流传甚广的由北宋张载所作的“横渠四句”。
此四句话一出,直接把台下的学子们都给震住了,不仅仅是因为四句话里面蕴含着的丰富的文学蕴意,更是因为这四句话背后的立意之深远,简直令四五十岁之人都能热泪盈眶,更遑论这些不到而立之年的小伙子们了。
其中刘洞身旁的江为也是站了起来,脸上已经没有了刚开始倨傲的神色,而是浮现出粉丝见到了偶像的那种狂热之情:“说得好!王爷真是大才!这四句真言,必定会名留青史,以供后人瞻仰!”
“后人如何,非我之愿也。”李弘冀一脸正气,装逼要装完整这件事,谁不知道谁是傻瓜,“今人之难,才是我辈需要关注的!”
“如今中原不平,战乱不停,百姓只能流离失所!我大唐虽然如今兵强马壮,尚且能够保境一方,但如果不思进取,沉迷享乐,偏安一隅,最终也免不了成为砧板上任由他人宰割的肥肉!”
“尔等身为我大唐子民,焉能不能为大唐之兴盛而奋力,焉能不为百姓之幸福而奋力?”
“尔等告诉我,能不能?”
“能!”早已经情绪激动地不行站起来的刘洞和江为第一时间大声地响应道,其他学子一个个也兴奋地站立起来,一齐挥舞着拳头,江梦孙和沈彬被夹杂在其中,也被迫站立了起来,跟着一起高声喊道:“能!”
“好!”李弘冀也高声回应道,“诸位学子中,愿随吾下山者,别的不敢保证,但造福百姓之机会,绝不缺乏!”
说完,他眼珠子一转,扫到方形台子上摆放着的低矮案几,旋即跪坐下来,手持毛笔,道:“今日得众多贤才,实是弘冀之幸也!当浮一大白,但饮酒伤身,不若以诗代酒,大家以为如何?”
听到李弘冀要再做一首诗,台底下的学子们又躁动起来,就连江梦孙和沈彬这两位完全不想下山的人也十分好奇。
为政能力且不说,在庐山学子眼中,这位南昌王最厉害的,无疑是他的诗才。
静静地站在背后的陈陶久久地沉浸在“横渠四句”的意境之中,久久不能走出来,他能感觉到,这四句中最后一句说的就是他这一生想要追求的东西,“为万世开太平”!
多么宏大的理想啊!
把这个理想烙印在了心中,陈陶对自己的“主公”又多了几分了解,能写出这样四句话的人,他不是圣君?谁还能是圣君?
至于诗才这件事,陈陶却是在韩熙载那早有耳闻了,说是李弘冀成婚时所作的三首催妆&却扇诗已经火遍了金陵,这种情况甚至蔓延到了全国,君不见,庐山国学的学子们为何对李弘冀的诗才深信不疑?自然是早有耳闻了。
特别是《青玉案·元夕》,甚至影响力都已经渐渐传到了北方,后晋的皇帝石敬瑭都亲自致书李昪,说祝贺你的长孙如此之有文采云云。
李弘冀排除杂念,按照记忆中的“五指执笔法”,以腕部为活动中心,五个指头分别用不同的力度和姿势来精确的控制毛笔的运动。
笔走龙蛇了一会儿,一副如同小虫爬行的字就跃然纸上了。
李弘冀对此也毫无办法,毕竟现代社会里,大家办公都习惯用电脑,肯静下来来练书法的人已经不多了,他也不例外。
将纸张递给陈陶:“白瓷,你来念。”
陈陶接过纸张,看着上面如同蚂蚁上树一般的字,好容易才把全篇辨认完整,开始朗诵起来,
“《劝学诗》”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栗。”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有马多如簇。”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诗念完以后,延宾殿先是安静了一下,随后爆出响彻庐山的巨大的欢呼声,众人一齐念道:“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李弘冀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话也说了,诗也作了,若有想随我下山者,可以姓名籍贯等信息到白瓷这里登记,如果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也可一并写下,日后分配职务,也好有个参考。”
“我来!我来!我要报名!”
“我家世代居于江左,根正苗红……”
“你挤什么,我先来!”
“就你小子还想报名,我才是王爷口中的人才!”
“……”
就在延宾殿吵吵闹闹、喧哗无比之时,只与其相隔一公里不到的云顶屋却是安静异常。
四人围坐在一起,明明已是时值六月,正是炎热的天气,里面却还有一人穿着较厚的衣裳,任凭身上汗流浃背也不脱下。
“伍乔?”陈贶的声音严肃,但也压抑不住其中的担忧,“你又病了?”
伍乔将目光从手上的书本处移开,颇有些心虚:“夫子担心过度,学生不过只是有些寒意,不碍事的。”
“都这样了还不碍事!”陈贶本想好好教育教育伍乔,但又突然想起在场并不是像从前那样只有他们两人,于是悻悻地收回想要抽出腰间戒尺的手,冷哼了一声。
史虚白来到白鹿洞也不少年岁了,很是知道这一对师徒之间的感情,于是稍稍帮着打圆场:“伍乔兄也是嗜书过度,这才成疾,陈夫子宽宏,也知晓天底下哪会有老师因为学生好学而生气的呢?”
往常这个时候,只要史虚白一开口,陈贶往往都会顺着台阶下,对伍乔从来都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但这次不一样。
史虚白看见陈贶没有一点想要息事宁人的意思,而是冷着个脸说道,
“今日南昌王来白鹿洞选材,你可听说了?”
闻言,伍乔反应不大,倒是史虚白一愣,又想起自己向李昪建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