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庆宫前殿。
四位身穿儒士衣袍的人正对坐着,其中三位兴致盎然地谈论着诗文,唯有一人不言不语,只是笑着,往自己嘴里一杯一杯地送着酒水。
坐北朝南的人不必多说,必是昭庆宫的主人李景通,位于次席也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被李弘冀上言要诛杀的陈觉,再次席满脸正气的中年人是冯延巳,而最末席不停喝酒的人,的反而是后世名声最广的韩熙载。
陈觉显然不知道李弘冀已经上言要诛杀他,此刻也不似在外一般奸佞苛酷,反而极尽谄媚:“殿下,日前,我已上书陛下请立您为太子,东巡之事广告中外,我名列其中,到时再上书,事必成!”
“果真?”李景通闻言,脸上露出喜色,不过这喜色一闪而过,又换成了焦色,“可父皇一向钟意四弟,我也素知其才能……”
说白了,就是李昪之前一直都属意立李景达为太子,这事不能说是人尽皆知,但三位宰执,各部尚书,以及处于风暴正中央的李景通和李景达二人,大抵是知道李昪的心思的。
李景通知道自己父皇的意思,这也是为什么在历史上他“固辞”太子之位的原因。
陈觉不动声色地拿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冯延巳。
冯延巳马上就接收到了信号,开口就是绝杀:“殿下何必妄自菲薄。您美容止,器宇高迈,陛下不知,我等还不知吗?您的才智高绝,远胜于信王(李景达)。况且近日臣听闻南昌王颇得陛下宠爱,父子齐心,这大宝之位,必属殿下!”
论冯延巳的阿谀奉承,恐怕终南唐一国,未有能与其相较者。
历史上李景通继位后,乐于作词,作了一句“小楼吹彻玉笙寒”最为出名;冯延巳虽然祸国殃民,损益朝政,但确实有才学,也爱作词,作了一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最为出名。
有一天李景通就调戏冯延巳,说吹皱一池春水,关你什么事?
冯延巳就回道,唉呀妈呀,我这算啥,一点也比不上陛下您的“小楼吹彻玉笙寒”啊~
李景通于是大悦。
那时有效果,此刻的效果就更不必多说。
李景通听到这一番话,当即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心中的自信霎时间增强了不少:“待我继位,国事定然多仰诸卿!”
一时间,大殿内推杯换盏,其乐融融,唯有韩熙载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嘲讽。
整日带着宫内官员饮酒作乐,不理政事,这样的李景通,实在没让他看出来有何资格登上那大位。
……
……
李弘冀今日起了个大早,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一直心心念念能有一支自己的军队——这是普天之下男人的梦想,而他相信,这支建制只有五百人不到的军队,绝对会成为他以后逐鹿天下的重要资本。
带上刘通和王安派来的几个士兵,李弘冀出了宫朝龙武军驻扎的地方而去。
李昪给了李弘冀随意在禁军六部中挑选将士的权利,但是李弘冀满打满算也只有五百人的编制,只能许一个营主,五个都主之位,这也是李昪不以为意的原因。
难道那些官职高的武将,还愿意舍弃原来的官职,跟着你李弘冀当一个小小的营主或者都主,如果李弘冀真的凭借所谓的个人魅力吸引到了禁军高级武将,李昪也就认了。
而李弘冀此行龙武军不为别的,只为一人。
柴克宏!
在十国中,南唐一定称得上一句将星璀璨,而这众多的将星中,又以三人最为出名——刘仁赡、柴克宏和林仁肇。
这三人成名,都与周世宗柴荣分不开关系。
刘仁赡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在周世宗柴荣征淮南的过程中,在猪队友成群的情况下,死守寿州数月有余,甚至不惜为此阵斩自己想要逃跑的儿子;
柴克宏之所以出名,也是在柴荣南下的时候,吴越趁火打劫,侵略常州,当时南唐的精兵都被派江北了,留下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甚至连甲胄武器都破破烂烂,面对吴越的精兵强将,怎么看也是一触即溃的样子,可就是凭借着这么数千人,柴克宏大败吴越;
林仁肇之所以出名,是因为率兵大破周兵,是整个淮南战役中唯一有胜绩的将领,“唯一”二字,似乎已经足以证明他卓越的军事才能。
但远水解不了近火,刘仁赡此刻是武昌军节度使,远在鄂州;林仁肇就更远了,甚至目前根本不是南唐的将军,而是闽国的。
唯有柴克宏此时正在京师,任龙武军都虞侯。
来到龙武军的阵营中,那位姓安名澜的统军笑意盈面,介绍说咱们龙武军一个个都勇猛无比,全是可战之士,让李弘冀随便挑。
李弘冀半信半疑,他这个人还是比较信奉眼见为实,比如说昨天,得亲眼看到刘承勋家里的一箱箱财宝才行,于是说道:“可否让我四处看看。”
安澜拍着胸脯答应道:“当然没问题。”
于是一行人就在龙武军的阵营中四处走动了起来,刚开始还好,军容整肃,一营一营的人各自分散开来操练,倒也看得人赏心悦目。
就是不知道战力怎么样……李弘冀在心里嘀咕道。
刘通跟在李弘冀后面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一言不发,李弘冀也不管他,知道他的性子——在龙华殿里叽叽喳喳是个话痨,一出殿规规矩矩倒像个老龟了。
走过大半,整齐无比的喊“刺”“杀”“哈”的声音中却突然传出来某些不合时宜的嗓门,
“哈哈哈哈哈,都说了我赌术高超,你们谁能和我比?”
“快快快,都拿钱来!”
这么大的声音,安澜也听到了,恨不得把这赌博的小子拉出来斩了,明明昨天召集全军,以暂停操练三天为代价换得今天好好表现,可耐不住总有人阳奉阴违!等着吧!要是我不好过了,你们这群武夫也别想好过!
安澜感觉自己的牙齿有点痒痒,偷偷瞥了李弘冀一眼,却惊讶地发现,这位南昌王不仅没有发怒的迹象,面上反而露出一种奇怪的笑容。
李弘冀察觉到了安澜的眼神,笑着说道:“安统军这治军,似乎别有门道啊。”
“殿下。”安澜咬了咬牙,就要跪下认错,没曾想李弘冀调侃了一句,没有问罪的打算,反而自顾自地绕过营帐,往大笑声传来的地方过去了。
安澜心里一惊,也想知道是哪个蟊贼在这里顶风作案,连忙跟上。
绕过这一处营帐,视线也开阔了起来,一眼就看到有几个膀大腰粗的军士放荡不羁地瘫坐在地上,手上还拿着骰子一般的物体。
安澜的眼神一下就锁定了其中一位一举一动皆透出一股洒脱的大汉,心里咆哮道,
我就知道是你,你奶奶的柴克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