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才来？”见到程默从电车上下来的身影，一身杏黄色时髦呢绒大衣的苏沫儿迎了上来，不满的娇哼一声。
约会不守时，可是大忌。
程默嘿嘿一笑：“等着急了。”
没解释为什么。
“你说呢，这都几点了，我们还要去买东西，要是晚回去的话，爸爸对你印象会不好的。”
“沫儿，你就这么担心你爸爸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程默打趣一声。
“去你的，赶紧给我爸买茶叶去，一会儿还要去给我妈挑梅先生的唱片呢！”苏沫儿啐了一口。
黄山茶庄。
程默选了一个款毛尖，价格适中，第一次去老丈人家，带礼物的话不能太便宜，但也不能太贵重。
这苏守安虽然是保险大亨，可生活上并不是壕奢之人，家里佣人不多，除了开车的司机老胡，还有一个就是从宁波跟过来的厨娘，原先是跟苏夫人的，叫杏妈。
家里洗衣做饭都是这个杏妈，家中人不多，一家四口，苏沐儿还有一个弟弟，在中法学堂念书，叫苏明昊，学习成绩还不错，是个活跃分子。
这些程默自然都掌握了，又不是什么特别机密的信息，凭借力行社在租界的势力，这太容易了。
“听说明昊小弟喜欢打网球，我这个做姐夫的，第一次登门，给二老带了礼物，不能漏了他，不如我给他买一副网球拍吧？”程默提议道。
“那臭小子，你别管他。”
“不行，做姐夫的不能失礼。”程默摇了摇头，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但如果奔着结婚去的，那就不是两个人的事儿了。
“网球拍很贵的，他求了爸爸给他买好久了，爸都没同意，你要是买了送给他，还不得把他乐死。”
“还好了，娶老婆哪有不下本钱的。”
“你都给明昊买礼物了，我的呢？”苏沫儿一伸手问道。
“我人都是你的，你还要啥礼物？”
“油嘴滑舌，你就是个大骗子！”虽然苏沫儿早就习惯程默的油嘴滑舌，但还是禁不住脸颊一红。
牛筋木质结构的网球拍，好一点的，价钱还真不便宜，穷人可不玩这个，所以，消费群体一般都是些经济实力的家庭。
这一幅网球拍，程默小半月工资没了。
然后还有未来岳母的礼物，这个显然苏沫儿早就挑好了，就等着程默来付钱了。
一张德国高亭唱片公司灌录的梅老板的《贵妃醉酒》。
再买了一些点心吃食，这一个月薪水就见底了，好在这是第一次登门，以后的话，只要买点儿水果和点心就可以了。
这一逛差不多近五点了，天也擦黑了，赶紧往家里走了。
第一次登门拜访老丈人，程默说实话还是有些紧张的，这可不能由着自己平时的性子来。
等熟悉了，得到认可了，那才能随性一点儿。
所以，一站到那扇铁制的进户门前，程默瞬间恢复了一副绅士的微笑，举止投足之间，显得极为有派头。
这对苏沫儿而言，那是她熟悉的那个“李维恭”教官回来了，如果带上那副黑框眼镜儿的话，让她感觉到自己是否重新回到新浦班的课堂上了。
这一恍惚间，门开了。
是杏妈。
“小姐回来了。”
“杏妈，这位是程默，您叫他小默就可以了。”苏沫儿礼貌的介绍程默一声。
“默少爷。”杏妈是下人，自然不能这么叫，低头一声。
“别，杏妈，您跟沫儿一样叫我小默就可以了。”程默连忙谦虚的一回礼，温和递上了一盒小点心，“一点儿小心意，您收下。”
杏妈愣住了，自己在苏家这么多年，第一次登门拜访的，还没见过有人给她送礼的。
“杏妈，您就收下吧。”苏沫儿眼睛里满是笑意，程默虽然有些时候气人了点儿，可在小细节的上，那真是让她很贴心。
“多谢默少爷。”杏妈流露一丝喜色，欢喜的接了过去。
客厅内，玻璃窗户，一袭长袍绸褂的苏守安看到这一幕，不由的微微皱起了眉头。
但他没有说什么。
杏妈给两人开了门，让两人拎着礼物走了进去，直接就推开客厅的门，走了进去。
“爸，妈……”苏沫儿直接叫唤了起来。
“在这儿呢。”苏守安端坐在沙发之上，手里一支文明棍支撑在地面上，一副一家之主的威严。
程默看到这一幕，心说道，今晚老丈人这一关只怕是不好过。
来都来了，哪有打退堂鼓的道理。
这养大的闺女突然有一天要跟别的男人过了，这做父亲的心里不好受是肯定的。
这女儿不光是父亲的小棉袄，还是前世的小情人呢。
“爸，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程默。”苏沫儿走过去，坐到苏守安身边，拽住他的胳膊，笑呵呵的介绍道。
“叔叔好。”程默上前来，展露一个微笑，自我介绍道，“我叫程默，在工部局巡捕房上班。”
“你是巡捕？”苏守安惊讶一声，他怎么也没想到女儿居然交了一做巡捕的男朋友。
“是，刚入职没几天。”程默点了点头，看这意思，这是对巡捕这个职业有些不太一样的看法。
“你要是想跟我女儿谈恋爱，就把巡捕房的工作辞了，来我的寿安公司上班。”苏守安直接说道。
程默虽然不是马上变了脸色，但还是有一丝错愕，这明显是巡捕这一个行业怨念颇深呀。
一想到老丈人是做保险的，难免会跟巡捕房打交道，这巡捕房里面黑暗他是门儿清。
这身在污泥里面，你还能是白色的。
“爸！”苏沫儿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了，她是知道程默另一个身份的，这个巡捕房的身份是他在租界的掩护身份，有这个身份，不但能更好的工作，也能保护好自己。
何况她自己也身不由己了。
不接受能怎么样，已经这样了。
这能够跟心爱的人在一起，还能并肩作战，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够幸运的了，别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怎么了，爸说错了吗，那巡捕房里能有什么好人？”苏守安说道，“他现在刚进去，还没被那些人染黑，现在退出来，还是时候，他要是真有本事，在那儿都能成事，何必要去那种吃人的地方。”
“叔叔，有些地方，好人不去，坏人就会去，一旦坏人占据了位置，那还有好人的活路了吗？”程默知道，老丈人今天是打算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呢，自己要是低头了，今后还怎么在他面前抬头做人？
“你能保证你去了就一定会成为好人吗？”
“我若不是好人，沫儿也不会选择我了。”程默微微一笑，反驳道，论话术诡辩，他还真不觉得自己会输给这个时代的人。
“沫儿年纪还小，她看人的经验还浅呢！”
“守安，人家小程第一天来家里，你就这么咄咄逼人，你想做什么？”苏守安妻子，苏沫儿的母亲姜丽瑶披着一条紫色的披肩从从二楼走下来，姿态优雅，体态丰腴，虽然人过中年，却自有一种特有的气度和风韵。
“妈。”苏沫儿起身过去，伸手勾住了母亲的胳膊，噘着嘴，撒娇式的叫了一声。
“阿姨好。”程默也是彬彬有礼的叫了一声。
“小程，快坐，杏妈，赶紧泡杯茶过来。”姜丽瑶一来就控制住了全场，“苏守安，你在公司横行霸道惯了，把这作风也带到家里来了，小程在巡捕房上班，那也是一份正经职业，没有巡捕，租界的秩序那还不乱套了，咱们还能在这儿安定的生活？”
“夫人，他要不是想做我女婿，我才懒得多问一句。”苏守安一副“死不悔改”的表情。
“小程，别管他，他那个破保险公司，没人稀罕。”
“什么破保险公司，夫人，这么多年，你跟我，还有这一大家子不都是我这保险公司养活的吗？”
说实话，程默对保险公司的认知有限，基本上停留在“保险”=骗钱的层面上。
骗子骗钱呢，那是违法，抓到要坐牢，保险骗钱呢，那是合法的，就是这么简单。
买保险的时候，说的是天花乱坠，等到出事儿，理赔的时候，呵呵，你才知道人家多么会玩文字游戏，还有多么能钻法律的空子了。
要不是看在他是自己未来老丈人份上，他真的就直接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