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蒙蒙的还未亮,荣海城的街道上,便涌现出大量的官军。
西城门竟也违反惯例,尚未破晓时便城门大开。
大队人马涌入城中。
这队人马人数众多,清一色的健骑,他们进城之后,毫不停留,沿着笔直的中央街道,直往东城而去。
原来,这队人马只是过路,他们自西城进门,出东城离去,直奔城东不远的海港而去。
而城中的官兵,同样出了东门,分列在官道两旁。
官道两旁的官兵自城门而始,竟一直延伸到了海边。
荣海城的这条滨海大道,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竟如此森严。
而城中也是热闹非凡,中央大道上正在洒水净街。
荣海城,这座位于济东道最东端、同样也是大离国最东端的这座城池,今天注定要有大事发生。
摆出如此大的阵仗,明显是有大人物要莅临。
天色刚亮,太阳尚未升起来,又有一队人从城西进城了。
这队人马,比较奇怪。
马上的骑客,有将官、有道士,还有身穿白袍的问天监术士。
两队骑兵中央,一连串八辆豪华马车,缓缓进城。
容城县县令穿戴整齐,亲自在城门迎候,然而进城之人,却对之理都不理,丝毫未做停留。
他们同样穿城而过,向城东海港而去。
此时,荣海城这座不大的海港,已是热闹非凡。
彩旗飞扬,枪戟林立,锣鼓喧天。
海边早早就搭建起了一座彩棚,下面还铺着地毯,地毯从彩棚一直延伸到了官道上。
而海面上,港内的渔船早已被清空了,此时只停泊着一艘船。
一艘外形很奇特的船。
平底,狭长,通体漆黑犹如镔铁包裹,三根桅杆高高的直刺苍穹。
桅杆的长度甚至已经远远超出了船的长度,看起来比例极为不协调。
即便如此,船舷两侧,居然还遍布密密的铁桨。
只看此船的外观,便能想到,这艘船一定是将速度做到了极致。
八辆豪华马车迤逦而来,站在海边的众人、以一位贯甲的将军为首,上前迎接。
八个人,先后从八辆马车上下来,在那名将军的迎接下,众人依次进入海边的彩棚。
彩棚里摆着一张长桌,长桌两侧各有四把交椅。
七个人,分列两旁就坐,而最先进彩棚的中年男子却并未坐,而是站着面向众人道:
“在座的诸位,全都是我大离国最顶尖的高手,随便哪个说出来,都是名镇一方的大人物,各位互相即便未曾谋面,也必是神交已久。”
说着,他面朝西方,一拱手,道:“承蒙陛下和国师大人抬爱,让我做今次行动的主持之人,那么便由我来为大家介绍一下吧。”
说完,他冲众人微微一笑,道:“先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吴长生,权领问天监。”
作为问天监名义上的最高首脑,吴长生的大名,自然早已响彻了整个大离。
不过在场之人,即便他没介绍,众人也都识得是他,是以无人惊讶。
吴长生介绍完自己,便先从左手一位道人介绍起,道:“这位是清玄观现任金院裴汝行,裴院长跟在下一样,今天都是来给各位送行的。”
清玄观的知院是观中总管,负责处理院中大小事物;而“金院”则是负责协助知院,相当于是知院的副手。
裴汝行站起身,冲着对面三人抱拳行礼,面带微笑,一团和气的模样。
接着吴长生开始介绍第二位身穿道袍之人:“这位是清玄观真如道人,大家定然是不陌生的。”
真如道人在大离十大高手排行榜名列第二,是清玄观中仅次于那位神秘掌门人的第一高手,众人自都知道。
真如道人年逾七旬,须发皆白,一张脸又窄又瘦,不苟言笑,一看就是很不好相处的人。
他也没起身,只是冲着对面三人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了。
吴长生也不以为意,接着说道:“这位是清玄观真海道人。”
真海道人在十大高手排行榜中名列第六,他的年龄其实比真如道人不小多少,然而真海此人养生有方,这般年纪依然面色红润,头发乌黑,看起来不过五十几岁的模样。
他倒是和气不少,不但向对坐三人打了个稽首,还冲吴长生微笑示意。
从真海道人的态度看,在座双方完全不像是刚刚打生打死过的模样。
清玄观的最后一位却是名女子,名叫柳余烟,不过才四十岁年纪,是清玄观的后起之秀。
柳余烟年龄不大,名声不显,但修为已达四品洞冥境后期。以她的年龄来说,已是相当厉害了。
由此,坐在对面的三人,反倒多看了她几眼。
介绍完了清玄观一方三人,吴长生又开始介绍跟自己坐在一排的三人,道:“这位是我问天监的钟嗣美,同样也是此次东海之行我方的带队之人。”
这位钟嗣美又是一名女子,名列大离十大高手第九名,而且她的年龄竟然更小,居然才三十多岁。
以三十岁的年龄,修为达到洞冥境巅峰,这在大离百年历史上,也十分罕见。
钟嗣美年纪虽小,却久已成名,在座的没有不闻其名的。
去年的一场大战,钟嗣美带队攻打天宝寺,据传她十招以内就击毙了天宝寺方丈空门大师,而后又重创了清玄观两大洞冥境高手,一时间名声大噪。
真如道人瞧了钟嗣美一眼,道:“当初对阵时你没碰上我,算你走运。”
钟嗣美个子不高,一身短衣打扮,头发也束了起来,显得十分干练。
而她的相貌,也对得起名字里的一个“美”字,一双瑞凤眼,睫毛很长,看相貌也同样十分精干。
她挑起眼角,瞧了真如道人一眼,不卑不亢地道:“道长如有兴致,咱们还是过后再切磋吧。”
真如道人重重地“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显然他也明白现在不是挑动对立的时候。
吴长生适时地掐断了他们的话题,继续介绍道:“这位是大内侍卫统领仲孙伯京,各位应该也听过他的名字。”
仲孙伯京,五十多岁年纪,身披软甲,一张方脸,不苟言笑,同样是成名已久的洞冥境巅峰高手。
仲孙伯京是当今皇帝赵恒幼时的书童,两人一起长大,深受皇帝宠信。两人据说也经常交手切磋,不过每次仲孙伯京都是惜败,这也是他未能名列十大高手的主要原因。
不过,至于他与皇帝之间到底孰强孰弱,便不为外人所知了。
清玄观四人早已留意到这名老者,不明白朝廷派这样一个老家伙来干嘛。
吴长生看在眼里,自然明白众人的心思,当下重点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国师大人的同门师兄段道济段老先生。”
段道济这个名字,众人都很陌生。不过,听说他是当朝国师郁通照的同门师兄,众人的脸上才露出异色。
国师郁通照,据推测年龄应该在九十以上。这段道济是他的师兄,这怕不得有一百岁了?
吴长生接着又说道:“段老先生修为虽然比不得在座的各位,但术法通神,见多识广。因此次东海之行事关重大,我们国师大人才特意请他老人家出山。”
这位段道济众人都瞧得出来,修为一般,估计最多洞冥境中期的样子。由于名不见经传,他所谓“术法通神”,也未见得能“神”到哪里去。
他师弟郁通照据传已跨入三品法相境,这位“段老先生”的修为同师弟相比更是天差地别,由此可见,至少其修炼天赋同样一般。
吴长生话音未落,真海道人便忍不住说道:“吴大人,你刚刚也说了,此次东海之行,事关重大。而我们三个,想必你们也看出来了,是当今清玄观除了掌门他老人家之外修为最高的三人,可是你们朝廷一方……”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众人却都听得明白,真如道人这是在指责朝廷对此次东海之行不尽全力。
吴长生苦笑一声,道:“各位,请相信我,这三位已经是我们能拿出来的最强力量了。段老先生修为虽然稍逊,但是他的术法和经验,去东海一定能够用得上,甚至有大作用。”
真如道人却丝毫不给面子,他冷笑一声,问道:“贺炳年呢?你们把他藏起来,意欲何为?”
听到“贺炳年”的三个字,吴长生脸色顿时一变。
贺炳年是整个大离三品以下公认的第一高手,这种关键时刻,不把他拿出来,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然而,贺炳年早已经死了,清玄观居然还不知道?
也是,贺炳年之死,诡异且神秘,消息没有走漏出去,也实属正常。
吴长生向四周看了看,见彩棚之中并没有外人,其他人都离得远远的。
见此,他沉吟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实不相瞒,贺大将军,已然仙去了。”
清玄观四人听了,顿时大吃一惊,忍不住问道:“此言当真?”
吴长生苦笑一声道:“我总不能当着诸位之面诅咒大将军吧?”
听吴长生这般说,众人虽然震惊,但也不得不信。
眼下这个时候,贺炳年如果健在,确实没理由不来。
况且,前番朝廷跟宗门一场大战,他们始终都没见到贺炳年的影子,这早就引起了清玄观的怀疑,他们在私下里还调查了一番,但始终无果。
没想到,他竟然死了!
真海道人问道:“贺大将军的死因能对我们说吗?”
吴长生道:“实不相瞒,贺大将军死得很是诡异,具体死因我们也尚未查到……”
说着,他看到真如道人脸色不太好,只得继续说道:“我们现在,也只能说,怀疑是拜月教下的手。”
真如道人“嗤”一声笑,道:“这种话你自己相信吗?就拜月教那帮蠢货,能杀了贺炳年?”
吴长生闻言,脸色立刻有些尴尬。
拜月教人数虽众,但除了一个“角宿”一枝独秀,其余人的实力几乎不足为道,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要不然,拜月教这些年来也不至于被朝廷和宗门压着打,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不敢露头。
他们真要是实力雄厚,那大可以像清玄观一样直接站出来跟朝廷叫板,何至于这般藏头缩尾。
真如道人见吴长生不答话,冷冷地道:“这次去东海,只带了我们师兄弟两张老脸,到了五行岛不得被那帮家伙笑死?”
这次去东海的六人,只有真如真海两位跟五行岛打过照面,其他的要么年龄太小、要么是实力低微,五行岛的人根本就不认识、也没听说过。
说起来,还当真是有些尴尬。
吴长生强笑了两声,道:“有真如道长主持大局,凉他们也说不出来什么。”
真如道人“哼”了一声,一脸不快。
真海道人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贺炳年来不了了,那也就这样吧。不过,我们曾经提过一个人,怎么今天他也不见影子?”
吴长生听了,脸上再度露出了苦笑,道:“真海道长说的是陆潜吧……”
真海道人不等吴长生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们原本说由我们去请陆潜小友,可是你们不放心、非说由你们来负责。好嘛,为了大局,我们让了。可是,你们是怎么办的事情,他人呢?”
吴长生道:“道长请勿动怒。当初,是我亲自去请的陆潜,他也当面应允了我的邀请。只是当时他似乎是有些极为要紧的事情,说要耽搁几天。不过,他也曾对我承诺说他一定会尽可能来的。”
真海道人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旋即又睁开眼看向吴长生,质问道:“尽可能?”
真如道人有些恼道:“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比东海之行更重要吗?说来说去,还不是你们办事不力?”
见真如和真海两名老道咄咄逼人,吴长生被质问得左支右绌、话都说不出来了,钟嗣美不禁着恼道:“我们敬两位道长是前辈,但也不必如此相逼吧?
你们说的那个陆潜,我们吴师兄亲自会过,他不过只有区区五品修为,就算是有什么过人之处,但其实力也太差了,到了东海连自保都难,能济得了什么事?
你们对他如此看着,是什么居心,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你们又说东海之行需要精通幻术的术士,我们段老师伯的术法连我师父国师大人都交口称赞,我们把他老人家都请来了,你们还想怎样?陆潜区区一个少年,才吃过几碗饭,怎能跟他老人家比术法?”
真如道人针锋相对的冷笑道:“有志不在年高。有些人,即便是活了一把年月……哼。”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侮辱性已经极强了。
而那位段道济老先生,倒是颇有涵养,自始至终安安稳稳地坐着,一言不发,甚至连脸色都丝毫不变。
钟嗣美却立时大怒,一拍桌子道:“真如道长,我敬你是前辈,可不是怕你。刚刚你还说想跟我比划比划,我钟嗣美虽然年幼,也敢请赐教。”
说着,钟嗣美站起身来,竟当场就想要比划起来。
吴长生一把拉住钟嗣美,道:“师妹不可无礼。”
这边清玄观的裴汝行也劝住了真如道长,道:“道兄请勿动怒。现在咱们大难临头,还当同舟共济才是,切莫再起内讧。”
真如道人冷笑道:“知道大难临头,他们朝廷还要对咱们宗门下黑手,连天宝寺和水云寺都直接给我们灭了。这笔账,真当我们忘了吗?”
听真如道人竟揭出“二佛”被灭的老底来,吴长生和裴汝行对视一眼,都是满脸苦涩。
这次东海之行,不得已之下朝廷和清玄观一起行动。
将这一对老冤家强行柔和在一起,这些日子双方也不知经过多少次的磋商和妥协,最终才能够成行。
不料,这还没出海,两边就要干起来了!
吴长生和裴汝行作为负责这次东海之行的“大管家”,两人对视一眼,都大感头疼。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
吴长生听见,立刻抓住了这个契机,站起身来,回头对外面喊道:“何事如此喧闹?”
不多时,一名小将跑了过来,对吴长生道:“总监大人,天空中突然出现一只白虎,从海面上飞来,众人惊异。看其来路,仿佛是奔着咱们这边来的。”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