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鬼后,纸新娘们就跟太阳说拜拜了。
只有披上人皮,才能重新出现在阳光下。
左丘玲说这句话之前,下意识地瞥了郭铲一眼,显然是担心这样说会让她心里不舒服。
但这句话,又必须要有人说出来。
能够在死后还披上自己的皮,总归是好一些的。
没想到郭铲对此却毫不在意,直接说道:“可以用,有人会修。不过……我自己可下不了手。”
陆潜道:“没关系,咱们这里有人在行。”
王姿容初时还没反应过来,随后才明白陆潜是在说她。
她眼眸一转,脸上现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气,似乎还隐隐带了一丝兴奋。
就像久不操练的手艺,忽然得到了一个机会:
“带回去……交给我吧。”
说完,王姿容接着伸手一指云月,问道:“她怎么办?”
陆潜望着云月,问道:“她的魂还在吗?”
王姿容摊了摊手,道:“跟不在也差不多了,不然我也没有机会能用尸脑虫控制住她。”
陆潜又问:“带她回去,你有把握能一直控制她吗?这毕竟是一个六品的高手。”
王姿容肯定地道:“没问题,尸脑虫寄生的时间越久,对身体的控制力就越强。而且,她的灵魂还在崩坏,以后只会崩坏得更快。”
灵魂崩坏,连阴魂都剩不下了。
陆潜听了,不禁暗道可惜。
云娴的灵魂肯定早已被哭娃娃哭散了,如今云月也是这样。
时至今日,问天监这个庞然大物,已经不由得陆潜不去关注了。
最简单的,就是从她们里面找一个人,做成纸新娘,那么问天监的许多事情,陆潜就全都清楚了。
现在么……算了,以后再说吧。
想到这里,陆潜道:“先带回去,放到月宫吧,以后没准能派上用场。”
说罢,陆潜掏出剪月门,挂了起来,道:“咱们走吧?”
郭铲一脸好奇地看着突兀而现的这轮小月亮,问道:“你这又是什么东西?”
陆潜道:“剪月门。有了它,我就可以从任意秘境中随时离去。”
郭铲听了,目光幽幽地望着陆潜,道:“你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活口从这里出去吧?所以你一进来,就直接关闭了出去的通道。”
陆潜耸耸肩,反问道:“不应该吗?”
郭铲叹了口气,道:“如果我是你,恐怕也会这么做的。只是你一副忠厚模样,太有迷惑性了,不太容易让人想象到你是个阴险狠辣的人。看来,赫连晨也早已被你干掉了?”
陆潜还没说话,左丘玲早已瞪着郭铲,道:“我家相公要是阴险狠辣,你现在还能站在这儿侃侃而谈?”
“呃……”
左丘玲一句话,直接把郭铲反诘得无言以对。
她“嘿嘿嘿”一笑,道:“我的意思是说,相公英明神武,智慧无双。”
左丘玲对她突然的嬉皮笑脸却并不买账,仍旧冷着脸道:“不要以为是我们杀了你,就该对你心怀愧疚。我相公对你没有任何亏欠。”
郭铲听了,撅起小嘴,小声嘟囔道:“我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她此时的样子,倒完全是一副小姑娘的模样。
陆潜一拍手,道:“好啦,以前的事情,就都不要再提了。既然来了,以后就都是一家人了。咱们先出去再说吧,我总感觉这个鬼地方有点邪门。”
郭铲道:“这个光华寺,我一个人弹指间就灭了。这座地宫地藏阁,倒是真有点出乎我的意料。相公,你是不是怀疑,这地藏阁不是光华寺建的?”
陆潜道:“咱们现在什么信息都没有,当然也无从猜测。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先离开再说。”
“是。”
……
舒婉莹对骆润宝使了个眼色,然后两人走过去,抬起郭铲的尸体,走到剪月门前。
润宝冲陆潜眨了下眼睛,笑道:“相公,我们先回家咯。”
陆潜点点头,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骆润宝,当年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最普通不过的山村少女,大半夜一个人偷偷跟踪村里送“祭品”的队伍直入拜月教分坛,稀里糊涂的就死了。
死后这么长时间,一直到现在,却仍旧是一副天真少女的模样。
其中或许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幸运,碰上了舒婉莹,得到了她的照顾。
不过,她这样纯真的天性,当世恐怕已经是很罕见了。
说完,润宝看向郭铲,“嘻嘻”一笑,道:“我们一定会妥善保管你的尸体的,一家人。”
郭铲闻言,眸子蓦地放大,有些不安地道:“你要做什么?”
润宝嘻嘻一笑,没有回答,直接跟舒婉莹进入剪月门,消失不见了。
郭铲刚向前走出两步,见状不由得一怔,有些心惊地看向陆潜。
陆潜道:“里面是咱们自己的私人领地,放心进吧。”
郭铲闻言,没有多言,领着两个灵童走向剪月门,一头钻了进去。没了灵童的诡笑声,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唐素也跟着进门。
左丘玲方要进门,身形刚一微动,站在她身旁的陆潜,却忽然悄悄地扯了一下她的袖子。
左丘玲见状微微一愣,立时顿住了身子。
他们两个如此细微的动作,居然被王姿容瞧见了。
她目光玩味地看了陆潜一眼,跟着进入剪月门。
众人走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了陆潜和左丘玲,还有一直默默地站在远处的绿衣女神。
陆潜望着她,皱眉道:“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听到陆潜问话,绿衣女神挺了挺胸,上前几步,跟陆潜拉近了距离,道:“现在朝廷在天下大肆搜捕我们,此刻整个大离,已经完全没有了我的容身之地了。或许……”
她说到这里,伸手一指剪月门,道:“或许只有呆在你这里才最安全。”
陆潜笑道:“现在,你不怀疑我是朝廷的人了。”
绿衣女神道:“你杀了问天监好几个人,自然不是朝廷的人。”
陆潜闻言,脸上的笑容忽然一敛,道:“要我收容你也可以,但是你必须要保证,无论何时,都要听我的话。否则,别怪我到时候把你赶出去。”
绿衣女神闻言大怒道:“我堂堂神明,什么叫要你‘收容’我?还要我随时都听你的话,你是在做梦吗?”
陆潜还未说话,左丘玲已先冷笑了一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摆你神明的臭架子。我们大离的百姓,早已有几百年都不拜神了,是什么原因,你们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你——”
“你什么你?你们这些所谓的神明,从来都不把我们大离的百姓当人看,净干些龌龊事,你们是怎么绝的香火,你们从来都不想想吗?
当初天庭还在时,你们尚有约束,做事还有些分寸。自从大离被神庭抛弃后,你们被遗弃在这里,非但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更不想办法去重返天庭,反而把我们大离当成了你们自己的安乐窝,赖下来不走,行事也愈来愈乖张无所顾忌。
朝廷到现在才开始缉捕你们,已经够可以的了,我们忍你们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左丘玲一串连珠炮一般的质问,说完了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以她的年龄,当然不会接触到神明什么事。不过从小在长辈们的言传身教之下,对这些神明显然有着极大的恶感。
在历史上,显然发生过很多有关神明的恶行,最终导致百姓们弃了神庙的香火祭拜。
陆潜虽然不知道这些事情,但凭想象也能了解个大概。
是以,当初他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竟然有神明存在时,就大感不可思议。
在他的观念里,神自然是维护一方安定的。
如果有真神在,这个世界怎么会阴鬼遍地、一片乌烟瘴气呢?
左丘玲是在大离出生,从小在这里长大的,知道的事情自然不少。
只不过,神明毕竟是神明,普通百姓即便对其观感再恶,最多也只是弃了香火敬献,对之当然是敢怒而不敢言,只怕是私底下在自己家里只怕也不敢提及一句。
至少陆潜来到这个世界数月,从来没听人主动提及过神明的事情。
左丘玲看来心里已经压抑了很久了,这时一下子全说出来,大有出了一口恶气之感。
绿衣女神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却偏偏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来。
陆潜默默地扫了她一眼,伸手拉起左丘玲的手,就走向剪月门。
看到陆潜的动作,绿衣女神登时急了,叫道:“哎,你等等——”
此时,陆潜已拉着左丘玲走到了剪月门前,他顿下脚步,回头看向她,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绿衣女神脸色一白,最终咬着牙,道:“好,我都听你的就是。”
陆潜闻言,跟左丘玲对视了一眼,笑道:“没想到,神原来也怕死。”
被左丘玲一通贬斥,此刻的绿衣女神,心气显然也已消磨了不少。听到陆潜讽刺的话语,也不吭声。
陆潜让开一步,将剪月门让出来,道:“还要等着我请你吗?自己进去吧。”
绿衣女神低着头,身形一闪,就化作一道光,来到剪月门前,一头钻了进去。
左丘玲看着她的样子,忽然“噗嗤”一笑,她抬头看向陆潜,道:“相公,没想到我今天竟能指着一尊神明的鼻子骂了一通,真是太痛快了,许久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痛快了。”
陆潜看到,她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一双眼睛也一改连日来的深沉,变得亮晶晶起来。
左丘玲抬头望着陆潜,道:“相公,你的新娘子是越来越多了,咱们许久都没像现在这样单独在一起了。”
陆潜听了,轻声一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笑道:“一会安定下来,今晚我就陪你。”
左丘玲闻言,立刻将头埋进了陆潜的怀里,轻轻掐了他一把,道:“谁跟你说那事了……”
陆潜道:“我没说那事啊?”
“你……怀相公……”
……
……
两人抱了一会,左丘玲忽然抬起头,问道:“相公,你把我留下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