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潜扭头看向游水山,目光之中流露出了对某些智力缺陷儿童的关爱。
看着陆潜的眼神,游水山一愣,道:“你干嘛这么看着我?现在你们都看到了,这祝士衡长得是跟我很相像,不是吗?”
陆潜皱了皱眉,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与其关心这个,不如关心一下你的两位师妹,她们在哪里?”
游水山道:“放心,我秦师妹对我最好了,关键时刻她们就会出现的。”
听他这么说,陆潜隐然间竟然有一丝不安的感觉。
看着游水山一脸痴情,提到他“秦师妹”时、满是幸福的表情,陆潜内心忍不住想道:
“这货不会被人骗了吧?”
这时,突然一声清咳,打断了大堂内轻轻的议论声。
大堂内的所有人,几乎同时闭上嘴巴,往正堂看去。
祝家庄村长祝庆丰站了出来。
他走到正堂中央、当中那口棺材右侧边的位置,站定之后,开口说道:
“诸位,今天来的,皆是咱们祝家的子弟,和咱们祝家的亲友。
老太爷仙逝,举家悲痛。我替士衡、以及祝家庄的乡亲们,感谢诸位的到来,送老太爷最后一程。
诸位都知道,老太爷在我们祝家庄,辈分最高、威望最重,德行品性、无可挑剔。尤其是,还培养了士衡这样、优秀的祝家子弟。可以说,老太爷,是我们所有祝家子弟,的无上荣光——”
他这一番话说完,大堂内、棺材旁,和殿外,便传来一阵低沉的悲戚之声。
其余众人,则空出正堂中央至门口的一条道路,站在大堂的两侧,默然无声。
顿了一顿,祝庆丰继续说道:
“士衡幼年丧母,全靠老太爷一人拉扯到大,时至今日,一直未曾续弦。人伦中丧,不胜悲焉。
孝子祝士衡,为全孝道,特觅佳偶,以为其补。妇虽新进,仍为之母。同衾而合,共享百年。”
今天赶来观礼的,事前基本上都已经知晓,祝士衡为其亡父配阴婚之事。
因此,祝庆丰这番话说完,在场众人,没有觉得意外的。
陆潜更是已经两番见识到了两位“新母”。
这时,他抬起头来,向斜对面望去。
在正堂主棺的另外一边,广元道长高居首位,肃然而立。
他的小徒弟,则默然地站在身后。
看着广元道长神情肃穆、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跟前天夜里,那副得意苟行的模样全然不同。
对这老道,陆潜此时也不得不生出几分钦佩。
骑在主人家脖子上拉屎,镇定自若,犹如闲庭信步。
端的有点欺人太甚了。
看起来,这祝士衡似乎全然不知道,他的“新进之母”,早已经被人占了先了。
那两具女尸、或者说那两个女人,先被这老道侮辱,然后还要跟祝家的老头一同火葬,不能说不可怜。
一会得仔细看一看,她们两个,到底是两具尸体,还是两个活人。
祝庆丰一番话说完,然后转向广元道长,冲他恭敬地施了一礼,道:
“广元道长,下面如何,请您老人家来主持吧。”
广元道长听了,老神在在地“嗯”了一声,然后一拂手中的佛尘,踏前两步,开口道:
“阴阳交和,人伦大礼。否泰安乐,绵福子孙。暨不可废也。”
一句话说完,广元道长站在棺材前,将手中的佛尘向前一甩。
棺材前,摆放着一个几案。
几案上,摆着一盏长明灯,牛、羊、猪三牲祭品。
在几案的两端,还各放了一支龙凤呈祥红烛。
随着广元道人隔空这么一甩佛尘,两支红烛,自行点亮起来。
红烛燃起,照在棺材头上贴的大红喜字,映出熠熠的光芒。
随即——
一条条红色的条带,忽然从房梁上垂下。
紧接着,一片片闪烁着光芒的彩片,自空中飘落,如蝴蝶般翩翩起舞。
祠堂外,突然间响起了唢呐声,刺破了寂静的夜空。
紧接着,一片女子恸哭之声传来。
骤然间,像是有百十个女子,在齐声大哭,声振屋瓦。
恸哭声、欢快的唢呐声,交织成一片。杂乱的声音中,却又不失音色的和谐。
不多时,突然,两个身穿红装的女子,出现在门口。
它们脸上涂抹着红彩,身体僵直地跨进门来,却是两个纸人。
两个纸人,凭空而立,双腿绷直,自行向前移动。
跟在两个纸人身后的,则是左右各四名壮汉。
八名壮汉,身穿红衣,袒着胸,分成了两组,各抬着一口红色的棺材,踏进殿堂中来。
广元道长一伸手,他的小徒弟,也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托盘,双手托着,举到他面前。
托盘上,放着两本红册子,上面写了些字,似是一些生辰八字之类的东西。
八名壮汉,抬着两口红棺,来到正堂黑色的主棺之前,然后将红棺放下。
红棺落地,八人撤去抬棺的红色木杠和绳索,退了出去。
广元道长开口道:“哀乐同祥,万年吉壤。孝子贤孙,奉亲同堂。”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然而,一字一句传扬出去,堂内堂外,俱都听得一清二楚。
“堂”字音落,就像是触发了某个机关,唢呐吹打声、恸哭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哗啦啦”一阵响,堂内堂外,跪倒了一片。
顿时,整个祠堂内外,就只剩下了广元道长、和陆潜三人,仍旧站在那里。
其余人,则全部跪倒在地。
广元道长目光一冷,向他们望来。
陆潜见状,便拉着左丘玲和游水山,跪了下去。
膝盖刚刚落地,陡然——
一阵震天价的大笑声发出了。
笑得最响亮的,还是方才那些恸哭的女人。
紧接着,喜庆的丝竹之声,悠然而起。
陆潜被这突兀而来的笑声吓了一跳,暗道:
“他们这是排练了多久,这么整齐划一。”
陆潜抬起眼,看向广元道长。
只见他从徒弟双手高举的托盘之中,提起一支笔,在两本红册上勾了两笔。
然后,他将笔一丢,高声喊道:
“请——新——娘——”
大笑之声,戛然复止。
在跪的所有人,都抬起头来,望向摆在正堂的两口红棺。
旋即,只听一阵刺耳的“扎扎”之声,两口红棺的棺材,竟自行推开。
然后,便看到,各有一双纤纤细手,从棺材内伸出来,推动棺盖,将棺盖推开。
“砰砰”两声响,两只棺盖,先后落地。
广元道长双目合闭,伸出一只手来,放在虚空,掌心向上,做了一个抬起的动作。
同时,他的口中喝道:“起——”
随着他的声音和动作,两个“人”,突然从棺材里,直立而起。
直到此刻,陆潜才真正看到了两位“新娘”的样貌。
她们一个十四五岁年纪,一个十六七岁年纪,头戴纸冠,身穿纸嫁衣,一张俏丽而煞白的脸上,涂脂抹粉,果然分外靓丽。
尤其是年龄较小那个,即使已经变成了尸体,依然是肌肤白嫩,俏丽无比,美艳动人。
就连陆潜,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无怪乎,广元老道会对她们动心。
当陆潜目光落在广元老道脸上时,他恰好也张开了眼睛。
广元老道张开双目,看向两个新娘。
他的双眼,蓦地瞪大,脸上竟现出一抹惊骇之色。
好像是,看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之事一般。
看到广元老道一副见鬼的表情,陆潜不由得一怔。
这老道,跟两个新娘,都已经有过深入沟通了,何至于再见到她们时,露出如此惊异的神色。
看他的样子,就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两个新娘一般。
就在这时——
陆潜的身边,陡然响起一声悲愤欲绝的呐喊:
“师妹——”
师妹?
那一瞬间,陆潜感觉,好像有一柄重锤,在他心头猛然一击。
他霍然扭头。
只见,原本跪在他身旁的游水山,两眼圆瞪,双目含泪地瞪视着两个新娘,脸上的肌肉都忍不住在颤抖。
游水山拔地而起,疯狂地向前冲去。
陆潜“蹭”地站起身来,目光快速从广元老道和两名新娘身上掠过。
最终,落向祝士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