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在砧板上不住摆头摇尾挣扎的银鱼,陆潜用手按着它,感受到手心里的滑腻,心中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玩意真的可以吃?
怎么总感觉它还像是一张纸?
左丘玲可不管那么多,她站在陆潜身旁,眼巴巴地看着砧板上的鱼,眼中好像已经看到了一盘大餐。
她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有些焦急地道:“你快杀啊,看能把它看熟吗?”
“这玩意……怎么做?”
陆潜咽了口唾沫,生怕将这尾鱼下了锅、就变成了一堆纸灰。
“红烧、清蒸都可以啊,就是做鱼汤也行啊?”
陆潜家里只有一点点猪油,没什么调味品。左丘玲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他,可以做鱼汤。
想到这里,陆潜抛弃掉心中的杂念,一刀下去,斩断了烦恼。
去头斩尾、刮鳞开膛,竟是出奇的顺滑……
陆潜很快便发现,这尾银鱼,跟普通的鱼,果然有些不同。
最大的不同之处,是它腹内是空的,没有内脏。
左丘玲也不知是饿晕了,还是真的没有常识,就站在一旁看着,居然没看出任何异样。
陆潜自然也不多言,匆匆处理了一下,便将鱼下锅了。
门外的鬼溜子自始至终都没有踏进房门,却也没有离去,看样子是在等着他们——或者说在等着她出去,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
美女果然在哪都是祸水,连鬼都惦记。
陆潜见状,也懒得再理会它们。
煮好了粥,简单炒了个青菜。等鱼出锅了,登时弥漫出一阵香气。
鱼在他们这里,其实也不算很稀罕。但是,也不知是他的手艺好,还是这条银鱼鲜。这条鱼的味道,比陆潜上一次吃的可香多了。
两人赶了半天路,早都饿了。闻到香气,就连陆潜都食指大动。
左丘玲更是两眼放光,口水都流了出来。
陆潜这时心里才松了口气,同样也有些期待地掀开锅盖。
然后,他就愣住了。
左丘玲扒着头往锅里看去——揉了揉眼睛,再看——
她一脸惊讶地抬头看向陆潜,问道:“鱼呢?”
锅里只有一锅浓浓的鱼汤,鱼却不见了。
陆潜用勺子捞了一下,却只捞出几条——
那是煮烂了的纸?
陆潜不敢确定。
术法……或者说“剪纸术”的神奇,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至少用科学养鱼来解释不清楚。
听见左丘玲的问话,陆潜只得含糊地说道:“许是都煮烂了。”
左丘玲瞪大了双眼,道:“骨头也煮烂了?”
陆潜不理会她,自顾舀了碗鱼汤,就吃了起来。
左丘玲见了登时大急,连忙也去舀了碗鱼汤,生怕晚了就没自己吃的了一样。
陆潜小心地喝了口鱼汤——
左丘玲则不管那么多,直接大口大口地吃喝起来。
一边吃着,一边还赞口不绝。
还别说,抛去它的来历不谈,这鱼汤喝起来还真不赖。
两人争先恐后地吃起来,筷子都干了好几架。
不大一会,风卷残云般,碗碟和锅都空了。
将一大锅鱼汤喝完了,陆潜才勉强感觉有些饱。
即便如此,这些日子,今晚也算是他穿越来之后最好的一餐,起码开荤了。
左丘玲摸了摸肚子,打了个饱嗝,兀自意犹未尽地看向了木桶,叹道:“这鱼虽说煮烂了,汤可是真的鲜,我还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鱼汤呢。要是再有一条就好了,真可惜。”
说完,又舔了舔嘴角。
看起来,这位大小姐,逃命的这些日子确实不好过,喝口鱼汤就满足成了这样。
一句话说完,左丘玲回头看向陆潜,冲他眨巴眨巴眼,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道:“你还能再变出一条来吗?”
陆潜点点头,道:“能——”
左丘玲听了,双眼蓦地睁大,嘴角向两侧张开,一脸笑容就要爬出来。
却不料陆潜紧接着又说道:“能变,但是得割你屁股上的肉才能变。”
左丘玲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了,又变成了一脸的幽怨。
陆潜懒得理会她,起身走到窗下,踩到凳子上,向外望去。
七只鬼,仍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陆潜从凳子上下来,不禁有些气馁。
这些家伙,还真有耐心。
它们不会在这耗一晚上吧?
陆潜一边想着,皱起了眉头。
当他回过头,看见左丘玲兀自大辣辣地坐在板凳上,伸手摸着浑圆的小肚子,立刻气不打一处来,轻声斥道:
“喂喂喂,你懂不懂一点点礼貌?”
这家伙自个喝了大半锅的鱼汤,跟没吃过饭似的。
左丘玲正在用右手小拇指剔着牙,闻言歪着头看向他,道:“什么?”
陆潜伸手一指桌上空荡荡的碗碟,道:“我做饭,你洗碗,很合理吧?”
“哦……呸——”
左丘玲将牙缝里剔出来的东西一口吐出来,站起身来,径自走到炕上,一边说着话,一边蹬下沾满了泥的鞋子,然后将自己丢到了炕上。
“我实在太累了。你就放那别动,我明天就洗。”
左丘玲说着话,一点也不见外,直接卷起一条被子裹在自己身上,合衣钻进了被窝里。
陆潜:“……”
真不愧是跟山匪玩了一百里地捉迷藏的女人,心还真大。
陆潜见状,一手拿起新剪好的小纸人,一手端起油灯,走到炕头上,将油灯放下,自己也脱鞋上炕。
听到了动静,左丘玲将一颗小脑袋从被窝里探出来,瞪大眼睛看着陆潜上到炕上,就在她不远处,卷开一条被子,直接躺下。
“喂喂,你怎么也上来了,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陆潜侧躺在被子里,用手肘支起脸,看着她,道:
“我不上炕来,你让我睡哪?
你应该庆幸,我有两条被子。”
左丘玲登时瞪大了眼睛,道:“你是男人,不能睡地上吗?”
陆潜也张大眼睛,道:“凭什么?这是我的炕。”
山中夜晚阴寒,地板又是泥土地。
陆潜的身子也不算硬朗,他可不愿在这时候睡一晚地板。
这时候生病,那可不是小事,闹不好就有生命之危。
左丘玲鼓起腮帮子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陆潜注意到,她嘴上虽然絮絮叨叨的,但眼神里却并没有一丝害怕的神色,即便是跟一个初次见面的大男人睡在一个炕上。
很显然,她也看出来了,陆潜捉鬼虽然厉害,但身体不行。
真干起来,十个陆潜都不是她的对手。
左丘玲装作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最终无奈,妥协道:“我警告你,你晚上可不许胡来。”
陆潜撇撇嘴,道:“你别胡来就行。”
左丘玲道:“对。你要是靠近我,你就是……禽兽。”
陆潜翻了个身,将后背对向她,吹息了油灯。
房间里,登时暗了下来。
两个人躺在炕上,谁都没有再说话。
雨后的夜,十分安静。
只能闻听到彼此的呼吸之声,和门外偶尔吹过的风声。
两个人虽然谁都没提,但心里都很清楚,那七只鬼仍然在门外扒着。
恶鬼扒门,屋子里的人又岂能睡得着?
陆潜虽然躺着,但精神力高度集中,手中紧捏着六张小纸人。
从粗重的呼吸声能听出来,左丘玲显然也很紧张。
但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
屋子内外,都没有任何动静。
陆潜今晚剪纸,本就已经将精神力几乎消耗殆尽。
聚精会神地关注了这么久门口,他终于扛不住了。
他感到脑袋有些昏沉沉的,疲累已极。即便是使劲硬撑着,也随时都会睡着的样子。
正当他陷入了朦胧之中,即将昏睡过去时,左丘玲的一句话,突然将他喊醒了:
“喂——”
陆潜晃了晃脑袋,尽量让自己精神点。问道:“怎么了?”
左丘玲小声说道:“它们……还在么?”
陆潜用精神力向门外“看了看”,道:“还在。”
“哦……”
左丘玲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她突然又说道:“那你睡吧,我看着。等后半夜我再叫醒你。”
“嗯……”
……
……
也不知在什么时候,陆潜睡着了。
等他再醒来时,感觉身子有些沉重。
似乎有一条肉乎乎的大腿,压在他的腰上。
略带些处子的清香气息,扑在脸上。
陆潜感觉到,有一团暖暖的、软软的、肉嘟嘟的东西,蜷缩在他怀里,还往里挤了挤。
如同一只小猫一样。
陆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见天光已然大亮了。
他侧转头,然后一眼就看见一张脸。
看到这张脸,陆潜瞬间精神起来,险些从床上直接蹦了起来。
一张苍老的、如同干枯的树皮一样充满褶皱的脸,就摆在他眼前。
相距不超过一个鼻子的距离。
暗哑、苍黄的皮肤,如同黄土高坡一般,布满了密集的、深深的沟壑。
深深的沟壑内,似有些黄色的脓液藏在其中。
还有些脓液干涸之后,在皮肤上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