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
自傍晚之后,城内兵马云动,肃杀之气迎面而来。同其他府邸一样,国公府也大门紧闭。
不过,不同于城中很多人的忧虑,东府珍大爷,满脸通红,就像是喝了一斤酒一样。
不断在正院里,背着手来回走动,望向紫禁城方向。因为大事在即,心中亢奋,今儿珍大爷愉悦之间,便是连儿子都没打骂。
他心里更是激动不已!
东宫终于动手了!
那宫里的皇帝,据说命不久矣,经此一事,大明变天……
等到太子顺利继位,他珍大爷将同当年的宁国公一样,属于从龙之臣,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宁府也将重现昔日辉煌,还有那让命根子坏了的皇太孙,依东宫依之厌恶,就等着倒大霉罢!
即以利益和仇恨所蒙蔽,至于此番大逆不道,会不会失败,珍大爷是丝毫没有去想过。
贾珍这般反常,宁府众人,自有发觉。
即到了子时,见珍大爷还在院子里晃悠,尤氏今儿穿着淡黄细褶裙,颇显身材,扭着腰,波涛汹涌,来到了贾珍,秉持着太太职责,好言关心道:“老爷,这天色不早了,城内乱哄哄的,您还是早些睡罢!”
贾珍正在兴头上,幻想着储君登基后,他于朝堂上,为人众星捧月之场景,尤氏这么一打断,他那颗心顿时暴躁起来,扬起巴掌,转身就是啪的一声,打在了尤氏白俏丽动人的脸上,尖着嗓子,恶狠狠道:“老爷我在想事情了,妇道人家懂什么?可是欠收拾了?”
尤氏见此,顿时吓得花容失色,不敢继续触怒言语。等着丈夫贾珍说了句“滚”,她才站起身来,忙让宅子内走去。
却说院子里的响动,也被时居于宁府的尤二姐和尤三姐,两姊妹给听到了。
见大姐尤氏回来,脸上有一道猩红手印,尤二姐和尤三姐忙上前扶着,一直来到了座位上坐下。
烛火之光芒,正好照在尤氏脸上,可见其中楚楚可怜。
尤二姐性子温顺,长得也是妩媚动人,都是同大姐尤氏有些像。反倒是尤三姐不仅漂亮,多显风情万种,那性子也是大胆泼辣。
自入宁府这几月来,也不是见那珍大爷第一次这么欺负姐姐,尤三姐一边取来毛巾给敷着,一边道:“那珍大爷也真是的,即是这宁府主人,还真就无法无天,将姐姐可有当过妻子?这数月来,依我和二姐所见,不是打就是骂,在外人面前不知道,反正在这府上,还真就个会打女人和儿子的窝囊废……姐姐比他小了二十多岁,多年前,凭姐姐之容貌,便是不嫁到国公府,来受这气,未尝找不到好人家了!”
尤三姐这么一说,可将尤氏这几日的苦楚,全都说了出来,一时梨花带雨……
隔壁的荣国府,倒不像东府这么“热闹”,竟显得冷清不少。
贾母院内,便是大半夜了,都还没有睡下,老太太旁边,围着儿媳妇、孙媳妇,薛家人,还几个没有困意的姑娘!
也只有孙子贾宝玉,体胖心宽,于丫鬟相陪下,呼呼大睡去了。
而自从天黑之后,贾母听到孙媳妇凤辣子说城中兵马调动,且路过国公府,往皇宫方向去后,于其活了大半辈子,见识之多,就知道有事发生。
贾母记得清楚,话说上一次神京这般动乱,那还是二十多年前了,当时丈夫贾代善尚在。一夜之后,因先帝去世,听说皇宫血流成河,天亮之后,大明换了新天子,就是当今皇帝。
那一次,荣国府内,同样因为动荡,府门紧闭。直到第二天,于宫中传旨太监到来,丈夫才穿着朝服入宫,后整个荣府都得了大赏!
可是眼下,听说天子病重,宫里真要生变了,也不知道那孙女怎么样?
毕竟慈庆宫里的皇太孙,可是处于风口浪尖!
一旦东宫继位,依照其中态度,皇太孙之遭遇必是凄惨,自己的孙女只怕也会受到牵连。
说到这里,林家姑爷,莫非早料到了什么,故昨儿就将玉儿接回去了?
贾母心事重重,连凤姐讲的笑话都没像往日那样开怀大笑,时见大丫鬟鸳鸯走了进来,贾母转首道:“大老爷,二老爷怎么说?”
鸳鸯一礼道:“回老太太,大老爷说没什么大事,还让老太太等着好消息……倒是二老爷,婢子去问的时候,二老爷什么也没说,一直不断叹气……”
两个儿子这般表现,让贾母越发感觉有什么事儿瞒着。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即便是皇宫有变,荣府依照先祖们的荣恩,只要什么都不做,无论紫禁城换了主人,还是其他,便不会出大乱子!
凤姐就坐在一畔,瞧见了老太太这脸上不断变化,不觉想起了那日听闻。
她心思巧妙,虽识字不多,但心思巧妙,也听过不少书。时下联系到东宫,还有宫中事……
这大老爷,或是那二老爷,该不会是和东宫有所牵连吧?
真若出事,那这府上……
凤姐那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犹豫间,也不知该不该向老太太说说。即便说了又能怎样,她们这些妇道人家,可能处置得了?
凤姐神色飘忽间,旁边坐着的薛姨妈,另有宝钗和宝琴,也都发现气氛之不对,但想到这可是国公府,也就安心下来,继续坐在椅子上,陪着贾家老太太……
同在荣府之内,贾政所居的正院里。
这位西府二老爷,心情可不像表面这么淡定,不断于屋子里踱步,就算是妻子王夫人来问了两遍,还是老太太让人来问事,他都沉默不语!
但于心里,自是忧虑兄长贾赦参与的东宫那档子事!
今以神京动荡,东宫已经出手了,凭着兄长贾赦给昔年荣府传承之旧部,写的信件,那可是自取灭亡。这几日来,又将妹婿林如海前番的书信看了一遍,他朝思暮虑,总算明白了自家妹婿当日暗自透露的另一侧含义。即就是东宫坐上了皇位,荣府之画蛇添足,说不定也会引来祸端。当年荣国公之旧部,都过去一百多年,且直接证明国公府还和军中有所联络,哪个登基的皇帝,会容忍这些?
此中之祸爆发,无非是早晚罢了。
何况现在还间接参与到弑君这等大逆不道的重罪之中,一旦东宫失败,除非皇帝网开一面,否则家破人亡,指日可见。
“都是该死的贾赦,所做之好事!”
这边刚一冷哼,从宁荣街传来的马蹄声,径直让贾政心里再是一紧。
……
子时已过,距离宁荣二府有一段距离,此处于南城所在。
一处街边镖局里,大门紧闭,但于内中,却是灯火通明。
冯二穿着青袍,居于主位,下首都是曾经的军中同僚,或是发展之下线骨干。自太孙为他们这一些暗地处事之众,起了個名字,叫做“隐卫”,于是平日处事里,就像军中一样,也分成不同等级,各自负责要事,冯二自属于首领。
“今儿的形势处于危急之内,东宫有异动,便是连城中人马,都开始向东宫之部汇合,往皇城而去!主子今在宫里,一旦有了讯号,咱们就算是拼死,也要将主子救出来,然后通过挖好的地道,给藏起来!遂于今夜,全都打起精神,万不可懈怠!”
“是,首领!”
让一众下属下去后,冯二一人坐在椅子上,看向灯火,目光沉思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我冯二便受殿下如此多的恩惠,以殿下给的钱资,家里过几辈子都够了!一旦殿下能安稳渡过此关,将来坐上那位子,今日之风险,一切都是值得的!”
离着此地镖局,隔着五条街,同于一处大院子内,聚满了黑衣人。
这些黑衣人从身形上看去,有男有女,脸上蒙着面,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唯一相同之处,就是在左臂上,系着一块白布,上面绣着莲花。
在最前方,一穿着黑衣的高大男子,看向院内近百众之人,沉声道:“吾等白莲教,百余年以来,一直为狗皇帝所围剿!便是去岁,于河南府召集流民起事,以反对这朱明,但最终还是功亏于溃,五名堂主,也在朝廷军的剿灭中,不幸被杀,这十多年的积累,由此烟消云散!”
“于今日,神京动荡起,正是混乱之时,按照圣女之命令,吾等当于城内,借此杀了这朱明狗皇帝的一堆走狗,我所念之名字,乃今次清除之对象,无论男女老少,当一应杀之!”
“忠顺王府,户部尚书卢戴……工部侍郎林如海……”
此间白莲教主事人,一连串念了十几个人名,无不是大学士,亦或是六部主官和副官!
其中所愿,正是借机扰乱朝政,让这大明天下更乱一些,由此白莲教才能聚集更多人,发展之信众越多,犹如汉末黄巾起义,才能一步到位,攻入神京,覆灭皇明,由此建立白莲教所期盼的天下。
“谨遵圣者旨意!将狗官们,杀个精光!”
黑衣人悉数拜服,开始趁着大街上,已燃起的杀喊声,趁乱向城中一应目标而去。
……
却说神京城内,一到子时,各部受东宫所召的叛变之部,莫不披甲,持有长戟,刀剑,抵达宫城不远处,即同迎面而来,阻击的禁军人马交锋!
“杀!”
两个时辰前,得到了皇命,手持虎符的林如海,亦是处于此列,其所领之部,正是东城方向的近五百众之天武营!
此部天武营,有着悠久历史,当年跟随武宗征战南北,后呈建制,有守备城中武库之职责,并隶属于兵部下辖的武库司。
天武营装备精良,只是因不常露面,很少人会去重视,但以武库之重要,能入天武营之众,莫不是家世清白的良家子,多是身材高大勇武之辈!
林如海在拿到兵符之后,带走了一半人马,这边刚碰到城内两倍有余的叛军,天武营之兵士,迅速结成了军阵,手中盾牌和长戟配合,将叛军步步逼退。
“杀!”
向前冲杀,叛军被冲散之后,天武营之众,迅速包围,以一当五,开始了围杀。
咔嚓!
林如海同样手持长剑,其每出手,剑法精妙,一时就有三五人倒在血泊之中。
且以君子六艺之中,自少年进学开始,林如海同有练习剑术,只是君子藏器於身,伺机而动,不常展露人前罢了!
花费了大半个时辰,从西城方向涌来的千众叛军,无一能逃走,皆被射杀,或是砍倒在地上。鲜血之于汇集,可见其中惨烈。
林如海身上,同样沾满了叛军鲜血,他手中长剑于倒下之叛军身上,略一擦拭,收入到了剑套之内,因方才注意力集中,还有兵员指挥,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汗珠。
回头看了眼林府,于家眷心有担忧,但想到身负之皇命,其顿时将心思放在了眼前。
“林侍郎,吾等现在可要直入紫禁城下,而往救驾?”
旁边之小校临前,拱了拱手,出言问道。
林如海沉吟两息,摇了摇头道:“宫城之内,尚有御林侍卫,及其他宫城禁军守备,叛军一时难以攻破。依圣上之令,我等之目标,乃是同忠顺王府等各路人马,一道配合,将城中叛乱之部,此间乱臣贼子,一个不留尽数诛灭之!竭力缓解宫城压力,吾等现在距离东华门最近,依方才所探,叛乱的五城兵马司之部,有数部人马往东华门去……”
“徐校尉!”
“末将在!”
“传我命令,全营兵士,且阻此敌!”
“是!”
玄武门外。
大明储君朱宜用,在纠集东宫守备之部,还有城内部分汇合之众,浩浩荡荡,直取玄武门之地!
玄武门距离乾清宫最近,只要攻破玄武门,将直入到后菀,并攻入坤宁宫,而入乾清宫之地!
朱宜用骑在马上,想到即将到来的皇位,面上越发振奋,又见宫城上,如临大敌的宫城禁军,他高声道:“今天子已逝,有宵小祸乱宫廷,孤乃大明储君,今受命于天,将承祖宗之志,入主紫禁城内!尔等只要放下军械,打开宫门归附,孤可以既往不咎!否则,待孤得定之,尔等当诛灭九族!”
此间一言,宫城之上,没有任何动静。
朱宜用脸上显露出恼怒之色,拔出长剑,沉声道:“为孤攻上去!一个不留,全都杀了!”
“诺!”
“杀!”
乾清宫里,朱逢春此时此刻,居高临下,长剑舞动,同样在砍杀最后的几个叛贼!
他手中天子剑,看起来有些重,但在适应之后,每挥动一下,皆呼呼作响!
正是剑未至,那本杀来的叛贼,胆子就被吓坏了。
而朱逢春每次出剑,就如同平日练习之射技一样,简单直接,于高处,一击要害。
总结成三个字,就是快准狠!
即于乾清宫叛乱,本想杀入养心殿的几十人,他一人就收割了九个人头!
旁边之宫卫们,见此一切,再看向朱逢春这位皇太孙时,目中已经被敬重所充斥。
于禁军宫卫之内,本就实力为王。
想当年,武宗一人一剑,从金陵起兵,后携万千之众,横扫天下。今之皇太孙,有当年武宗之气魄也!
“太孙威武!”
当最后一个叛贼,为朱逢春一剑刺穿了胸膛,鲜血飞出五步之远,周围之宫卫,异口同声,大喊起来。
此时,朱逢春身上同样大汗淋漓,他骑在白龙马上,正想来个潇洒的收剑姿势。
一道急促脚步声,从另一侧的宫道处传来,原本刚刚放松的乾清宫宫卫们,迅速如临大敌,看向举着火把的来众!
朱逢春眼睛亮些,见来者只有十几人,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及临前还是十几丈时,他面上惊喜道:“可是冯兄,王兄当面?”
“殿下!”
来者正是冯紫英和王进元,这二人当了三等御林侍卫后,平日手下有十余名部从,专门负责守备宫禁。这几日里,正好当差。
有乾清宫的宫卫求援之后,冯紫英、王进元二人距离最近,遂以最快速度,赶来驰援。
见了一匹大白马,冯、王二人就预料到了可能是太孙当面,这一近前拜见,果然如此!
让其他宫卫打扫此地战场,朱逢春已然下马,略一寒暄,眺望远方宫城,向冯紫英和王进元道:“不知宫门如何了?”
冯紫英面上凝重道:“我和王兄过来之时,听闻叛军,同时向玄武门等数门发起了进攻!今以玄武门面临的压力最大,东宫……也正处于玄武门外,至于宫外之况,倒不清楚了!”
听完此言,朱逢春回看了眼乾清宫,今之宫内反叛之部被杀,养心殿的皇帝,暂时无恙,最紧要之处,就是守好宫城,等待神京内外,分出胜负来。
到时候,就是东宫末路之时!
朱逢春沉思道:“王兄,你领人马,暂时于乾清宫外守备,冯兄,你且同我一道,去往玄武门,以帮扶此门,万不可让反贼攻入!”
“好!”
朱逢春手持天子剑,代表大明天子,此间一眼,二人自然无疑。
这边交代完,朱逢春骑着白龙马,于宫中行进,过路坤宁宫时,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直往熟悉的玄武门方向而去。
常言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他这个大明皇太孙,今夜只要守住宫门,皇位就触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