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静待王夫人把信都看完了,两弯柳叶吊梢眉微抬,丹唇轻启道:“姑妈啊,谁写来的信,给我们讲讲嘛!”
凤姐嫁入府内,不过年许之久,适应了婆家生活后,也渐渐展露在王家时的泼辣直爽,平日处在贾母身边,能说会道,机智多才,加上精明能干,贾母那是越来越喜欢。
王夫人对身边侄女的性子也有些了解,听到凤姐一言,也没见怪,她回头看了旁人,有些心事重重,模棱两可道:“哦,是关于珠哥儿病情的事儿!凤姐,还有你们呐,今儿都辛苦了,专门来看看珠哥儿!老太太是喜欢热闹的,都快去陪着老太太,我再去同老爷合计合计,看去哪儿寻个神医,再给珠哥儿看看!”
王夫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凤姐本就聪慧,哪里不知道自家之姑母,不想说出来,连她这个侄女大抵也是不信任。
实际,嫁给琏二爷这么些日子,琏二爷对她倒是不错,反倒是面前的姑母,于她敏锐的感受里,看似关心体贴,可总有一些保留。
待听了王夫人一言,念及方才看到的名字,凤姐心里又想到:姑妈这么说,难道那慈庆宫太孙得知了珠哥儿的病,专门送出信来问候?
可慈庆宫同荣府没什么联系……唯一的关系,也只有元春了!
慈庆宫如此,看来她刚才的猜测很有可能!
元春那丫头也算是因祸得福,要是能借助待在皇孙身边的机会,未来成为太孙妃,那姑妈这一家子,可就风光了。
可惜啊,她凤姐早生了几年,若不然……
凤姐愈发觉得事情有些不简单,丹凤眼里,精光一现,回道:“好嘞,姑妈,您放宽心吧,就像元春渐渐在宫里好起来一样,珠哥儿也一定会好起来的!侄女们就先去老太太那儿了!”
王夫人听了,眯着眼看了下凤姐,这小妮子,莫不是方才瞧见了什么?
王夫人嘴上却道:“去罢!”
等见着凤姐那婀娜苗条的身姿离开后,王夫人带着金钏、玉钏两个丫鬟,忙转向东廊正房,心里却在回思宫里给她的两封信。
一封是女儿元春,一封是那皇太孙。
元春在信里告诉她这个母亲,说太孙见过一本医学古籍,上面记述类似珠哥儿之病状,还有过治愈案例,让她按照太孙说的做,就一定能救珠哥儿。
太孙信里,直接指出那是“心疾”,并将大体症状见了一遍,同珠哥儿情况,几乎一模一样。从饮食、环境、医治等,共给了四个方案。并言之,若是不想办法尽快治疗好这“心疾”,儿子贾珠病情不仅不会好转,还会命不久矣。
虽不知元春在慈庆宫才待了月许,为何就对那太孙如此信任,但眼看着儿子贾珠病情越来越严重,在药石无用的情况下,救子心切,加上太孙说得头头是道,她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且长子贾珠,幼子贾宝玉,女儿元春,那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只要能治好长子,无论做什么,付出多大的代价她都愿意!
事到如今,便是能用的法子,她都会试试!
这刚回了正房,王夫人一见屋子里安安静静,眉头一皱,道:“那混世魔王呢?”
王夫人问的是幼子宝玉,宝玉在家整天不安分,又得贾母宠爱,性子更为顽劣,故得了个“混世魔王”的外号。而每天中午,宝玉都要让丫鬟陪着睡一会儿,刚王夫人同来访的凤姐等,一同往长子院去的时候,宝玉还在床上休息。
丫鬟彩霞见王夫人问询,忙道:“回太太,一刻钟前,老太太身边的鸳鸯姐姐来了,说老太太让把宝二爷接过去顽儿!”
这边说话时,王夫人已经进了屋子,扫了眼书房方向,语气里,压抑着几分恼意道:“我知道了,老爷还没回来?”
彩霞回道:“回太太,老爷从早上出去后,还没……没回来!”
按照《大明会典》规定:吏员五日一休沐。
贾政现担任着工部员外郎,今儿本是假期,但一大早就出去寻一二同僚了。
在长子重病之间,丈夫到了现在还没回来,连操心得都少。甚至长子生病卧床期间,还每日让研读课业,这心里啊,哪里有儿子?
只有功名利禄!
这几年来,除了对长子贾珠,多言语相向,每次只要年幼的儿子宝玉犯了错,打骂亦是家常便饭。
再一想慈庆宫信里,说的病因,王夫人一路回想,自己也信了大半,心里更生气了!
不仅如此,这些年来,随着王夫人年老色衰,加上夫妻二人常因子嗣教导吵架,外人面见还和气,但实际上,早就离心离德,各自冷漠了。
王夫人坐在黄花梨如意云纹圈椅上,拿起佛珠,深吸一口气,看向玉钏道:“去将周瑞家的叫来,就说我有事吩咐!”
“是!”玉钏忙去通传。
周瑞家的,乃是王夫人配房,也是心腹,有什么要紧事,王夫人多寻之去做。
也就过了不到半刻钟,周瑞家的,就匆匆来了。
“太太!”
一见礼,话一落,王夫人就雷厉风行道:“一共两件事,先要你去做做。一个是城外庄子,好好收拾一下,珠哥儿这病,我看是他那院子风水也不太好,到了城外庄子,好生安歇些。二是在神京里,问问哪些郎中针灸、艾灸技术好,可帮着珠哥儿温通气血、行气解郁。至于明年乡试复习之类,等会我去给他说说,把书都收起来,暂时就别学了,先把病养好再说!”
“蠢妇,养病又不耽误进学,明岁之科考,那是三年一次,错过了这次,又要等三年。还有,城外庄子有什么好,专心吃太医开的药,自然就好了,尽捣弄那些没用的!”
一道呵斥声,从门处传来,随之出现的是贾政身影。
贾政今日穿着蓝色直裰,头带四方平定巾,入屋后,那双眸子尽是冷漠与阴沉,一扫周瑞家的,道:“滚下去,别在这里碍眼!”
因对妻子之不喜,连带着周瑞家的,贾政也有些厌恶。
王夫人听到丈夫所言,那气愤蹭蹭蹭往脑门上冲,积蓄多久的埋怨全都爆发出来,从椅子处站起,死死盯着贾政道:“科考!科考!你心里有没有珠哥儿!难道科考就比珠哥儿活着还重要!”
“哼!真是慈母多败儿!”
眼瞅着家里老爷和太太,大吵起来,不同以往,谁也不让着谁。甚至老爷还扬起巴掌,看样子要打太太,无论是周瑞家的,还有金钏等丫鬟,全都吓坏了。
“快,快去找老太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