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盾裂开了。
大盾手抵受不住巨大力量的冲击，两人带盾向后倒去。
杆头抵住破碎的大盾还在往前冲。
长枪兵见状，扔掉长枪，合身抱住大盾手，企图稳住大盾。可惜，他的身体刚贴上战友的后背，便如被石头砸中一般，随着大盾手一同往后倒。
他身边的战友纷纷扔掉兵器，拼命前顶，只要稳住大盾，姚兴便不可能攻进来。
“啊……”众人口中呐喊，可是依旧抵挡不住。
“轰隆隆……”随着众人一起倒地，前冲的旗杆忽然跳起来，左右快速横摆，两边的军士顿时也都纷纷倒地。
突然，旗杆飞起来了，“呜呜”的破空声中，它如同巨蟒一般飞过倒地军士的头顶，飞过弓弩手的头顶，在他们惊惧的注视下朝姚九扑了过去。
姚九脸色变了，手中大刀朝巨蟒劈过去。
“咔嚓。”大刀砍进旗杆，然后反弹，刀背砸在他的头盔上，他就飞了起来。
还在飞翔的姚九已经昏迷，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身体砸翻了执旗手，军旗也随之倒下。
“轰”
战斗还在继续，姚兴用盾牌护身一直前冲，顺着缺口冲进了军阵中，盾牌挥舞，挤作一团的军士根本就来不及挥舞兵器，就被盾牌砸翻在地。
更恐怖的事发生了，姚兴居然扔掉了盾牌，抢过一只大盾挥舞起来，一百多斤的大盾在他手里就成了一件恐怖的武器。人影翻飞中，大盾直接杀进了弓弩手的队列里。
直到此时，军阵大乱，军士哪里还顾得上队形，倒地者还在呻吟，站立者纷纷躲避不及。偶尔有悍勇军士想扑上去拼命，也被躲避的战友带动，进而不得。
姚兴挥舞着大盾，哪里人多他就冲到哪里，如同一直发疯的猛虎在兔子窝里肆意践踏，屠戮。
军阵散了。
吓破胆的军士们四散奔逃，就是那些隔着千山万水的军士们在同伴的带动下，也都逃之夭夭。
在百姓的瞠目结舌中，不过一刻钟，一个千人大阵就被眼前这个汉子冲得七零八落，军旗跌落，主将昏迷，一百多人倒地不起，剩下的军士被赶得在校场里面到处乱窜。
“当当当当……”锣声响起，那汉子这才扔掉手里的大盾，傲立场上。面罩后的眼睛如饿狼一般环视校场，哪怕小灰这头真正的狼，也吓得夹紧尾巴躲在了沈欢背后。
锣声还在响，百姓还在呆滞，几千人都在看着这个浑身披甲的战神，不敢有一丝异动。
沈欢也是呆滞的，陆守义用一杆大枪连冲三阵，给人的感官是畅快淋漓，是美感，是艺术的享受。而眼前这位，是暴力，是蛮横，是血腥，是屠戮。他带来的是恐惧，是血肉横飞的恐惧，是死亡的恐惧。
摘掉头盔，露出来的是一张年轻的脸，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张很普通的脸。只有那双闪烁着火花的眼睛，才能与刚才的暴虐有着一丝丝的联系。
看着裂开的大盾，耳朵里传来军士们痛苦的呻吟，沈欢不由自主舔了一下干涸的嘴唇。
旁边传来宇文柔惊惧的声音，“他就是姚兴？”
“没错。”沈欢不知道应该兴奋，还是恐惧。他与野猪搏杀过，与禁军拼过命，却从来没有过绝望。可那张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脸，带给他的就是绝望，对生的绝望。
“项羽之悍勇也不过如此吧。夫君，恭喜你找到了一个举世无双的战将。”宇文柔轻轻握住沈欢的手，感受到了他轻微的颤抖，于是稍稍用力，“夫君，他是巅峰战将，世间少有的战将。”
史书上记载：姚兴，以六旬年纪，在黄山蔚子桥带着四百骑兵与十万金军对阵半日，一人击杀数百金军骑兵，最后因为援军迟迟不至，父子双双战死。
金人曰：“有如姚兴者十辈，吾属敢前乎？”
他是一个被历史遗忘的忠烈勇士，也是一个被上司出卖的悲情英雄。也许他只是努力去做了他认为对的事，他只是大宋抗金英雄里一个不起眼的人物。
这段历史沈欢不知道，他不知道历史上姚兴做出了不输项羽的壮举，他更不知道历史上还有许许多多如姚兴一般的英雄。
谁说大宋无将？岳武穆名传千载，韩世忠，刘琦，吴阶，吴麟，杨存中，种师道，宗泽，李纲，虞允文，孟珙，王坚，余阶，杨再兴，辛弃疾……哪一个不是青史留名？
还有死战不退的魏胜，鏖战济南的关胜，坚守孤城的赵立，固守中山的陈遘，千里勤王的武状元李拱，李彦仙，韩浩，郭忠孝，李邈，王禀，姚平仲……哪一个不是铮铮铁骨？
议事厅里，姚兴已经褪去了身上铁甲，恢复了他其貌不扬的样子。
“姚九怎么样了？那些军士伤势如何？”沈欢现在关心的是那些受伤的人，姚九以下一百七十六人受伤，好在无人死亡。
“启禀经略，姚九指挥已经苏醒，有头盔保护，所以只是晕厥，并无大碍。其他伤兵已经着大夫医治，其中……其中有四人伤势过重，恐怕伤愈以后也不能再从军了。”
吕将朝姚兴看看，咬咬牙又道：“其中一人胸腹伤势严重，以后也无力务农。”
沈欢黯然，“伤者每人发放五百钱，那四人按照规定发放安家费，三人安排到江宁造纸作坊，伤势最重的安排到我家看门房吧。”
“诺。”
姚兴有些惭愧，拱手道：“经略，姚兴手下不知轻重，请经略责罚。”
“责罚个屁，此事与你无关。比武演练么，哪有不磕磕碰碰的？放心吧，他们退伍后有我产业照顾，亏不了他们。”其实沈欢也没有经验如何处理眼前的事情，如果处理不好会不会给其他军士心理留下阴影？会不会将来在背后给自己射个黑箭，捅个黑刀啥的。
“对了，你与陆常州的比武不用打了，你们的武功太吓人，到时候收不住手。这几天你就好好休息，五天后暂代营指挥使职位。”
姚兴大喜，连忙拱手感谢。营指挥使手下有五百人，也算不大不小的中级军官了。
门外突然一阵混乱，紧接着王志连滚带爬跑进来汇报，“郓王来了。”
嗯？这家伙不是回京城了么，怎么毫无征兆就来了？
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赵楷就一脚踏进了议事厅，顺便踹了报信的王志一脚，“跑得倒快。”
转眼看见一屋子人都在给他行礼，大袖一挥：“免了吧。对了，我刚进苏州城就听说你们这里出了个能打的？”
沈欢指指旁边的姚兴，“一人独闯千人大阵，毫发无伤。”
赵楷吃惊，围着姚兴转了一圈，嘴里啧啧不停，“啧啧啧，厉害啊。沈欢，商量一下，这人给我。”
“郓王说笑了，他是战将，不适合当护卫。”
“也是，做护卫浪费了。啧啧啧，这肌肉，铁一般……”
姚兴被人围观了半个时辰，才狼狈逃了迟来。他暗自发誓，将来自己宁可战死，也莫要给人围观了，特别是要远离赵楷。
众人散去，赵楷沈欢面对而坐。
赵楷的脸阴沉得掐得出水，“这次我回京都，便听到有人说你的是非，商贾出身不得授与官职。据说台鉴也有人蠢蠢欲动，准备上书弹劾你。”
沈欢一惊，自己不过是小小的亲事官指挥，从七品而已。大宋从七品那不是如横河流沙一样多啊？怎么就看不过自己了呢？再说这五千禁军指挥权，平江府经略都是暂时的，随时随地都会被拿掉，他们连这也忍不了？
“大哥宽心，我也找人准备了，只要台鉴有人挑事，自然会有人反击他。我只是在想，此事是不是我那皇兄授意的。”
太子赵桓么？有可能，不想让农场成功的关键就是要干掉沈欢这个始作俑者。
不过农场是官家亲下旨意，让赵楷督办的，这明显是要给赵楷立功机会，其他人如此明目张胆反对，就不怕官家手段么？别人都说赵佶昏庸，他在位二十年，国库逐渐充盈，百姓生活也慢慢好转，其实前十几年他应该算一个好皇帝的。
只是这几年开始贪图享乐，大肆敛财挥霍无度了，花石纲就是最典型的劣迹。
他对朝堂的把控度应该是历代皇帝里少见的，君权和相权在蔡京王黼的阿谀奉承下，前所未有的和谐起来。如果赵桓不夹着尾巴好好做他的太子，非要与赵楷争斗……就不怕他老子的手段？难道他不清楚赵楷就是用来平衡他的？
不对。赵桓是个聪明的。自从坐上太子之位后一直把头埋在沙子里，不敢有丝毫僭越之举。暗搓搓给赵楷下绊子的事情肯定不少干，明着来就有点不符合他的性格了。
心念转了几圈，似乎闪过一道亮光。
“郓王，这次回京你去拜访过蔡相了么？”
“当然去了，虽然蔡相如今赋闲在家，门下弟子遍布朝堂，势力还是很大的。”
沈欢点点头，历史上蔡京一路提携王黼，这二人原本好得穿一条裤子，因为王黼与前宰相郑居中交好，二人开始反目。到最后凡是蔡京主张的，王黼一定反对。
蔡京辞相后，王黼上位，便推翻了蔡京的所有主张，朝堂民间因此获益，都称之为贤相。一时间朝堂权柄无限，气焰相当高涨。
苏州朝奉局就是王黼提议成立的，朱勔也因此得势，在东南搅风搞雨，祸害甚深，可以说王黼就是朱勔的后台老板。
王黼是坚决支持赵楷反对太子的，所以他与赵楷又是一伙的。如果不是沈欢要对付朱勔，想必赵楷相反还要保护朱勔。
可朱勔就一定是赵楷王黼一系的？也不是。朱勔是蔡京提拔的，就他每年送蔡府的财富，脚踏两条船才是真相吧。这一点赵楷他们心里也清楚，所以诛杀朱勔的时候赵楷没有丝毫犹豫。
政治这东西，怎一个乱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