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来,几人都认识。
不说认识吧,但至少也都磕头拜过,给过香火钱,就算没说上话,至少也混了个脸熟。
可“如去”又是个什么角色?
是如来佛的对头?是哪家的魔王?
看着几人不解的表情,赵承成咧嘴一笑,解释道:“殿下去是要去的,却不用露面。等我和高总兵同马大人谈妥了,殿下再出面不迟。去而未去,这就叫‘如去’,懂了吧?”
“原来如此!”高杰能从一个反贼混到总兵的位置上,肯定不是个笨蛋,眨眼间就领会了赵承成的意图,“赵先生的意思,王爷就是定海神针!”
“对喽!”赵承成赞道,“高总兵果然聪明,这拥立之功活该有你一份。”
朱由崧不知听懂没有,却也似懂非懂地点头称是。
高杰见状高兴,方才在村外的愤怒和无奈早已烟消云散:“好好!王爷果然有眼光,聘了赵先生这位天下奇才!要高某看,赵先生就是孔明在世!娘的,老子怎么就找不到这样的人才?搜罗了几个幕僚师爷,吟诗作对、吃酒喝茶一个比一个内行,正经主意却出不了半条,真真气死老子了!”
这几句彩虹马屁,并没有把赵承成拍晕。
相反,他脸上反而陡然变得异常严肃:“殿下、高总兵,在下两位既然信得过在下,能听得进在下的话,那么在下还有几句要紧的废话须讲,还请两位静听。”
朱由崧被赵承成这种忽然肃穆的表情吓得一愣,同高杰对了个眼色,这才说道:“赵先生但说无妨,本王定当言听计从。”
“嗯!”赵承成用力点了点头,“我想问两位,我等合谋拥立福王,到底所为何事?”
这个问题忽然问出来,答案虽然显而易见,却又难以启齿。
无论是打算走上皇位的朱由崧,还是准备飞黄腾达的高杰,心里无非那四个字——“荣华富贵”——而已。
可赵承成却自问自答,给了另一个答案:“乱世之中,人人都有私心,有的想要苟全乱世、有的想要出人头地、还有的想要乘着战乱升官发财。这原本没错,但这不过细枝末节而已。”
高杰似乎有些触动,深呼了口气:“赵先生的意思是?”
“在下的意思是。如今乱世与秦末、汉末、隋末不同,而类于晋末、唐末、宋末,并非中原改弦更张而已,而有外国入侵、五胡乱华之祸。殿下是要成为九五至尊的,总兵则是朝廷栋梁,可不能只有私心,而不为天下苍生考虑啊!”
朱由崧忽然想起了先祖的伟业。
想当年,朱元璋他老人家推翻暴元统治,恢复华夏江山本来面目,创立大明基业;又想到朱棣靖难成功,已是天子身份,却依旧亲冒矢石、深入大漠,将蒙古诸部打得抱头鼠窜;还有穆宗、武宗、神宗等等列祖列宗,对外作战也颇有建树,彰显大明威仪……
在这位小福王的血管之中,已稀释得几乎缥缈无踪的尚武血液,忽然又浓烈了起来。
赵承成又说道:“在下曾听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是我华夏其他英雄取朱明而代之,就只能感慨大明气数已尽,怨不得别人。不过是亡国而已。”
要是放在平常时间、平常地点,从平常人口中说出这句话,那就是大不敬的死罪。
朱由崧一个皇家子弟,高杰一个朝廷命官,都要立即将说出这话的赵承成当场拿下,把他就地正法,都便宜了他——应该拉出去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可他们早已经被赵承成所折服了,他的话,还真听得进去,压根就没往谋反的思路上想。
尤其是朱由崧,似乎若有所得,不但没有反驳,反而暗暗点头,似乎还挺赞同。
那么赵承成又接着说道:“可外族入侵不一样。到时候披发左衽、断送伦理、阉割志气,华夏大地生灵涂炭、血流成河,那就不叫亡国了,叫做‘亡天下’!”
一顿铺垫之后,赵承成终于说出了今日最重要的一句话,这句话甚至要比拥立朱由崧称帝更加重要。
重要一百倍、一万倍。
只听赵承成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在下一介草民,但也愿借重两位的权势,做出一番事业,救天下于分崩离析之际、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还请两位大人成全!永不相叛!”
这时,赵承成似乎也被自己的话感动了,哽咽了声音、湿润了眼眶,从来不会卑躬屈膝的他,居然拱手弯腰,深深向朱由崧、高杰作了一揖。
就在几句话之前,高杰还曾把赵承成比作诸葛亮。
现在他亲眼看见赵承成这般情真意切,仿佛在他的身上,瞧见了那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丞相的影子。
在血雨腥风中几经杀戮,几乎已经坚硬得麻木的心肠,这时竟然变软了。
高杰恨恨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双手抱拳,朝小福王朱由崧和他的先生赵承成团团一揖,用异常庄重的口吻复述了一遍赵承成的话:“永不相叛!”
气愤都烘托到这个程度了,朱由崧再怎么是头猪,这时候也是头热血沸腾的猪。
过于肥胖的他,腰是没法弯下去了,双手却紧紧抱在一起,同样庄重地说道:“永不相叛!”
一旁伺候的李继周被这一幕感动得涕泪横流,可他的身份,哪能参与到这样的盟誓之中?
这太监赶紧退在一边,偷偷用袖口擦拭着眼泪。
明末局势不但混乱残忍,更是瞬息万变,至于人心,也跟着变得朝秦暮楚。
在这一方小室之内,赵承成是动了真心,他相信朱由崧和高杰也并非是在逢场作戏。
也不知他们胸中被激起的赤子之心,还能维持多久,但至少在短时间的保质期,还是能够保证的。
这也就够了。
于是这三人收拾了一下心情,又把去见马士英的事情商量了一遍,再次确认了一些细节,眼瞅着太阳已经升到中空,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这才推门出去。
高杰心情大好,抬腿刚迈出大门,便高声招呼自己带进村的那几个护卫:“小的们,跑哪儿去了?老子今天心情好,要犒赏三军,请弟兄们吃顿好的!”
他嗓门不算小,却不料根本没人答应他。
赵承成忽感不妙:“高总兵,你手下那几个弟兄,你刚才不是让他们守着院门么?人都到哪儿去了?”
“可不是嘛!跑哪里玩去了?娘的,看老子怎么罚他们!”
话音未落,却听李继周伸手一指,颤抖着声音说道:“几位爷,你们瞧那边,躺着的,可是高总兵带来的人?”
几人朝李继周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五六个,穿的都是官军服色,直挺挺躺在一棵泡桐树下,似乎已经断了气……
怎么回事?谁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