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以孝治天下。
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立国之初即提出“圣谕六言”,其言曰:孝顺父母,恭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无作非为。更是将自己的陵寝也定为“孝”陵。
因此是否“孝”就成了大明臣民最基本的行为准则。
赵承成这时候把这个“孝”字抬出来,就好像搬来了一座大山,顿时将朱由崧压得喘不过气:“这个……那个……孝陵,倒确实应该拜谒……”
还好,小福王毕竟没有忘本,并非浑身上下都是缺点……
那么燕国地图,也可以拿出来给他看看了。
于是赵承成说道:“殿下,大约你已经听说了,今年三月十九日,李自成已攻破京师。现在已经是五月了,没有半点皇上南狩的消息。不怕殿下怪小人忤逆,恐怕崇祯皇上已然殉国!”
“这……这岂是能够胡言乱语的?”
一介草民,妄议朝廷大事——更何况还是当着当朝福王的面——就是不赦的死罪。
但赵承成却丝毫没有怯意:“殿下,这里没有外人,我们自然可以把话说透彻一些。殿下你是天潢贵胄、龙子凤孙。所谓‘潜龙不可久居于浅渊之中’。还请殿下能够激流勇进,更进一步,承担起这万里江山!”
说着,赵承成就是一揖到底。
但他这深深一揖,与其说是在向朱由崧行礼,不如说是在向自己行礼,那条即将腾飞于九天的潜龙,更应该是他才对啊!
“更进一步啊?”小福王朱由崧就是再傻,也意识到了这四个字的涵义和分量,眼中泛起了贪婪的光,“可……可是本王从来没想过这事啊……”
这就在说谎了,朱由崧当然想过,也并非只是妄想。
其实,他距离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不过两步之遥而已。
他爹——死了的老福王朱常洵就深受万历皇帝的宠爱,要不是东林党人以死抗争,险些就被立为太子,取代历史上有名的短命皇帝明光宗朱常洛而登极称帝。
这是第一步,只要走出了这第一步,那第二步也就瓜熟蒂落——他这位福王世子,就顺理成章能成为太子、进而成为皇帝!
一颗野心的种子早已种下,又怎么经得起露水的浇灌?
“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按照血缘,殿下是同崇祯皇上最近的皇亲了。这层关系,明明白白载于玉碟之上,谁能说出二话?殿下就不要谦让了。”赵承成乘热打铁道。
朱由崧这碗水还是太浅,被赵承成两番劝进,就已经受不住了。
“如此说来,看来本王也算是众望所归了。看来若有上天眷顾,难道本王真的要登极大宝了吗?”
撩拨起了心思,这时候就要泼一盆冷水了。
只听赵承成冷冷说道:“殿下,称帝固然有登天之难,但是这个天下,也不是那么好坐的。试想,崇祯皇上如此勤劳政务,到最后也免不了一败涂地,殿下知道是何原因么?”
这个问题,几乎可以写一篇论文了,朱由崧这头蠢猪又怎么可能回答得出来?
他只能摇摇头:“这个本王就不知道了……”
“殿下,自万历以来,朝廷政务废弛、内忧外患。在外,有满清入侵、闯献起事;在内则有东林、阉党争斗不休;朝中,朋比为党、互相攻伐;民间,又是灾害频发、民不聊生。这样的局面,没有经天纬地之才、没有扭转乾坤之志,又如何能够还天下太平呢?”
小福王一字一句地品味着赵承成的话,却越品越不是滋味。
良久,他忽然眼前一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些事情都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
赵承成笑道:“朝政不兴,已是朝野皆知的事了。如殿下所见,在下不过小小渔村的一个村长罢了。殿下多虑了。”
哼!知道这些事情有什么稀奇?
明末几个大案——妖书案、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的本末由来,这才是真正的朝廷内幕呢!
要是赵承成当着朱由崧的面,将这几起案件掰开了、揉碎了讲出来,还不知道朱由崧要震惊成什么样子!
然而仅仅是对大局的分析,已经足够让他害怕了。
朱由崧刚刚燃起的称帝之心,果然又渐渐熄灭了:“父王早跟我说过,皇帝不是人当的,太太平平当个王爷才是福分。这皇位,本王不坐也罢!”
“哈哈哈!”赵承成又大声笑道,“老福王倒是个看得通透的。不过这年月,想当个太平王爷,就能当得成吗?李自成、张献忠,还有多尔衮,甚至是吴三桂,两只眼睛都盯着宗室王爷呢!各地王府少则几十年、多则上百年,搜刮民脂民膏积累下的财富,在他们眼里就是块大肥肉。他们既要钱、也要命!若是没有自保的手段,想太平当个王爷?做梦!”
“难……难道……这个皇帝,本王就非当不可了吗?”朱由崧或许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然身不由己,已经被各方势力架在火上烤了!
“不错。”赵承成的口气稍微柔软了一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请殿下审时度势,可不能再犹豫了。皇位非殿下莫属。刚才说了,王爷血缘最近,又有阉党的支持,眼下正是龙腾九天之时啊!”
“阉党……阉党不是被崇祯皇上一扫而空了吗?江南又是东林党的大本营,有他们的支持又有何用?”
“王爷这就搞错了。什么是阉党?东林党这些年主政不无失误之处,最大的缺失就是四处树敌。普天之下,只要不是东林党,就是阉党。王爷还能说阉党无人吗?”
“好!本王懂了。”朱由崧已经彻底进入了赵承成讲话的节奏,心情也随着时起时伏,“当年阉党就支持我福王府,想必如今也是一样。只要本王重用阉党、打击东林,就未必不能成功。嘿!我就不信了,难道普天之下,就只有东林党中才有真正的人才吗?”
不管小福王朱由崧有没有更深层次的考虑,但在明面上,他还是做出了相对正确的决定。
要知道,阉党并不同于东林党。
东林党经过这些年的兴衰起落,早就已经成为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铁板一块。
而阉党在“九千岁”魏忠贤失势被杀之后,之所以还能够继续存在,恐怕唯一的理由,就是为了共同对付东林党。
也就是说,如今的阉党,不过是各种东林党反对势力的集合,在共同敌人的威胁下,他们固然能够报团取暖,但是其内部也有着纷繁复杂的利益关系和现实矛盾。
作为需要提纲挈领的最高统治者,当然希望下面的人和而不同、斗而不乱,选择阉党作为统治基础,的确比东林党更加合适。
但是阉党的地盘不在江南,没有大义名分、没有群众基础,这个统治基础,也未免太过薄弱。
小心经营,或许能够守住半壁江山,可要恢复正统,就形同做梦了。
这时赵承成提出了今日最重量级的试探:“殿下一边倒重用阉党,固然不能算错。但小人倒有一事请教……”
“什么事?赵村长但说无妨。”
“嘿嘿!”赵承成冷笑一声,“殿下不会想做宋高宗赵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