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个叫曾明珠的姑娘,此刻真也在皇宫里,她父亲和哥哥真的因卷入蓝玉案被杀,一家人在流放途中,什么都是真的。
但捡回她的人,是朱允炆。
这世上朱允熥第二个放不下的,就是这个曾明珠。
情人眼里出西施,曾明珠是他来到这个世界见过最美丽的女人。
几个月前洗衣坊女工送洗好的衣服到春和宫,朱允熥本来不出自家屋子,那天恰好心血来潮到处走动,迎面忽见一个明丽动人的女子,登时撑大了他的眼眶。
惊鸿一瞥,浑身过电。
哇,那一瞬间,朱允熥这辈子什么心愿都许过了。
当时匆匆而过,啥也没说,但佳人身影镂在了朱允熥心上。
后来花了许多手段,打听到她姓什么叫什么,慢慢接近到可以单独见面说说话的程度。
接着才知道了曾明珠一家的遭遇。
幸与不幸,都是大时代下普通人的缩影。
说不幸至为显然,父兄都被杀了,全家被列贱籍,流放三千里。
幸也是有的,小姑娘逃出来路上竟然偶遇皇太孙朱允炆,看着可怜捡回了皇宫。
接着又被三皇孙朱允熥看见,掏心掏肝的喜欢。
朱允熥不笨,相处几回很快便知道小姑娘喜欢的是朱允炆,自己嘛,算是备胎。
毕竟朱允炆是皇太孙,日后要即位皇帝的,哪个女人不想成为皇后呢?
但她想成为皇后又绝难,皇后尊位不可能落在她一个罪犯女儿身上,退而求其次成为藩王妃子反倒比较现实。
基于这个原因,曾明珠对朱允熥也算和气。
朱允熥很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忍一时之气接受了自己沸羊羊的定位。
毕竟曾明珠的颜值摆在那儿,自古冲冠一怒为红颜,不由得他不上头。
这回主动给皇爷提到她,是算准了皇爷不会为难曾明珠,同时给朱允炆一个信号,你拿二舅来威胁我,我也不是没反击你的手段。
其次才是,藉着皇爷注意到自己,在曾明珠那儿挣得一分,讨她的欢心。
看起来,这冒险的尝试很像是成功了。
朱元璋走后,朱允熥在皇爷坐过的位置上坐好一会儿,狂跳的心慢慢定下来,出春和宫去洗衣坊找着曾明珠,一起到晾晒场,在大片大片晾晒被单间,相对而立。
昨晚上才做了明珠的春梦,现实里她可不那样,高贵而矜持,朱允熥抬不起头。
“刚刚皇爷来春和宫找我说事儿,说完正事儿我求他赦免你一家,他同意了。”
曾明珠脸色一下子煞白,手捂住嘴。
“三哥,你不是在逗我玩儿吧?”
这比朱允熥预料曾明珠的反应来得强烈多了,得意之情简直要冲出胸膛。
“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敢逗你玩,骗得了一时,还能骗得了一世?”
曾明珠眼圈发红,哽咽地嗯了两声。
“你说的正事,就是……早上和二爷打起来那事儿吗?”
听见二爷两字,朱允熥顿时有些泛起酸来,很明显在明珠这儿,自己和朱允炆还是有差别的。
她称朱允炆为二爷,叫自己却是三哥,差着辈分不去管它,抑扬太过明显了些。
哪怕她全家可能获赦,她还是更关心自己打了朱允炆几下那件事。
要不是自己求得了皇爷赦免她全家,估计这时候对自己早已经冷眼以待了。
“是啊,皇爷专为此事而来,这事儿看起来闹得大,其实不大,已经解决了,我顺便……”
曾明珠忽然脸色一变,不仅冷冰冰,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可我父亲和哥哥已经死了,就算赦免,他们也活不过来。”
这是事实,就算赦免令下来,也救不回去年被杀死的人,神仙也做不到,朱允熥心里不由的一冷。
“你妈妈和妹妹弟弟,还有一大家子可以回应天府,你可以不这么躲躲藏藏,正大光明地回家去。”
曾明珠眼含泪光珠,幽幽地叹息。
“可我还宁愿是这样。”
这话像是对朱允熥说她宁愿这样隐姓埋名藏在自己身边,好过回家,朱允熥心里一暖的同时又一惊。
曾明珠意思何尝不会是她宁愿待在皇宫,近水楼台先得月,朱允炆也是喜欢她的,她挺享受两兄弟都喜欢她,可以择一而选的滋味。
“希望皇爷这件事办得快些,到时候你再看好了。”
朱允熥意兴阑珊地说,这事对明珠总还是有好处的,庶家女比罪犯之女要好听些。
“不论如何,还是多谢你。”
曾明珠柔和地说,给了朱允熥一个微笑。
这微笑,换以往他肯定就醉了,能品味好几天,此刻却感觉窝心。
对方话里到底有没有谢的意思,自己还不看不出吗?
说一点儿没有也不对。
但比一点儿也没有多不了啥。
也许,这就是爱情吧。
意兴阑珊地由洗衣坊回兰苑,朱允熥关上房门,想着回宅男空间里吃点儿啥好,慰藉下自己这既波澜起伏,又啥也不是的一天。
冰镇啤酒加麻辣小龙虾可好?
或者滚烫的芝士鳕鱼热狗?
一抬头却见老白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神情严肃。
“怎么了这是,谁得罪你了?”
“你。”
朱允熥吓一跳,飞快地想想自己哪儿没听老白的,哪儿跟他对着干了。
没有啊!
“呃……老白,我凡事都听你的,没乱来的啊!”
“我没有要干预你任何事的意思,但你走在错的路上。”
朱允熥顿时汗就下来了,这老白,前半句口头说不干预,后半句直接定性自己行在了错的路上,这诛心的程度,就连皇爷都望尘莫及。
“到底哪件事我做错了,你说出来,我改还不行吗?”
老白龇牙咧嘴,还是归复了平时的恬淡。
“我没有任何要指导你生活的意思。”
朱允熥感觉有点儿明白过来,过去二十四小时,自己究竟什么地方不合老白的意呢?肯定不是殴打朱允炆那件事,自然也不是求助老白而老白慷慨地馈赠“召唤”这件事,难道自己不该跟皇爷说自己是穿越来的这件事?
与其说是这个,不如自己在明珠面前当舔狗这件事让老白生气。
身为舔狗,朱允熥心底里有这个自知之明,知道这是“不对”的。
自然只有这件事了,是老白觉得他应当有所表示,又实在难以表示的。
朱允熥嗫嚅一下,开口道。
“我召唤了秦舞阳,果然派上用场,击退了朱允炆的报复。”
老白发出清嗓子的咳嗽声。
“万事开头难,你开了个头,恭喜。”
有点儿阴阳怪气的,朱允熥听得出来,但至少转回了正题上。
“但你说过他只会忠于我七天,七天过后,会如何?”
“会变得桀骜不驯,重新成为他原本的那样,你不是他喜欢的那种人,说不定……”
朱允熥打了个寒战,想到老白省略的可能是“说不定第一个手刃了你”。
就算是秦舞阳这样的废材,自己在他面前只怕一招也过不了。
“我记得你的意思好像是说,七天过后是有法子可想的。”
老白叹了口气,语气变成忧心忡忡。
“凡事有得有失,我把召唤之术赋予你,你召唤来第一个魂魄,当时你只觉得容易,其实这是个危险的开端,循着这条道走下去,你会源源不断地得到你想要的,也会陷入更深的黑暗中。”
他的声音阴森恐怖,周遭光线仿佛被抽走了十之七八,房间里暗了下来。
朱允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停在这里,乃至往后退,就还是原来那样?”
老白深沉地点了点头。
朱允熥不能说一点都不害怕,但更觉得这问题经不起琢磨,琢磨就坏了。
“这事全力推进,还唯恐不及,我怎么也不会后退的。”
老白嗯了一声。
“世界分生死,此间是生界,彼间是幽冥,你从幽冥召唤魂魄到生界,自己也因此一只脚陷入幽冥中,往来幽冥与生界,你得以始终统御那些重生的魂魄。”
朱允熥似乎明白,又不得要领。
“只要我……身陷在幽冥中,我就可以……”
老白颔首,口齿忽然有些浑浊不清起来。
“你会知道怎么做的,你已经感受……到了它,我放了个东西在你身上,你可以看得到它,它也会渐渐成长。”
朱允熥寒毛竖起,觉得老白最近说半截话的威力实在是太强了,没说出口的半句会不会是——“有一天它会从你胸膛里破壁而出”?
他确实感觉到了胸膛正中有个什么东西,似虚还实,也许只有一粒芝麻那么大,中心纯黑,散发细微的氤氲。
不能说悬浮在身体的骨肉之间,但不在那儿又在哪儿?
明知道那不妨事,又有种瘙痒难耐的感觉,勉强忍住去把它抠出来的念头。
它会成长。
它会成长?
朱允熥恍惚了一下,觉得事情在走向奇怪的方向,这是自己想要的吗?
明明只是为了不受朱允炆欺负,展开来说不受皇爷的霸道压制,要是想得再多点儿,最多也不过日后成为大明的皇帝,怎么一下子好像成了掌握和统御黑暗力量的修仙流?
这真的不是为了碟醋特意包了顿饺子?
“不是。”
老白的声音像隔了千山万水,慵懒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