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初晴,燕京还没有感受到几分炎热。
燕王府中,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院子里栽种花草。
自从那日从京城回来之后,燕王整日只知道摆弄花草,似乎已经忘了曾经的大志。
但是,暗地里,燕鸣天和三宝秘密训练死士数千人,准备随时反攻京城。
当然,明面上燕王还是拥有几万人的大军,只是这些大军不能轻易调动,否则潜伏在燕京的眼睛们就会将这一消息在最短的时间里传到京城那位的耳朵里。
打了那个时候,恐怕用不着他去京城,皇帝便有了充足的理由杀他。
所以,有些事注定只能在掩人耳目的情况下完成。
这一日,燕王又像往常一样过着表面宁静祥和的生活。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身影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他的身后。
燕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眉头一皱,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为面前的花草浇灌井水。
后面的人知道他的意思,于是轻声说道:“死士已达三千,若人数再多,朝廷必会警觉。”
燕王叹了口气,他明白自己已经不能在继续秘密招募军队了。
这三千人就是他的底牌,也是他将来反攻京城的根基。
但仅凭这三千人,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完成心中的宏愿的。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走来一个面色慌张的小厮。
而在小厮来到院子里的那一刻,他只看到燕王一人正站在院子里。
燕王的衣袍上全是泥土,脸上也满是灰层。
此时的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农夫一样。
而小厮则是气喘吁吁地说道:“王爷,外面有朝廷使者驾到。”
燕王眼神变得冰冷起来,他沉声说道:“知道了,你先去招待使者,本王随后就到。”
大堂之中,朝廷使者一脸悠哉地坐在椅子上,他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拿着茶杯盖,不断地用茶杯盖轻轻刮着茶杯口。
他在等,他想知道燕王会让他等多久。
好在燕王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高傲。
没过一会儿,燕王就来到了大厅。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如今的燕王看上去竟然如此的落魄。
燕王的头上又多添了几根白发,人也显得苍老了几分。
而此时的他衣物上带着几分泥泞,看上去又有些狼狈。
还没等使者开口,燕王便笑脸相迎,说道:“朝廷使者大驾光临,本王不胜荣幸,只是一时情急,想要早些见到贵使,还请大人见谅。”
使者用余光瞥了一眼略显落魄的燕王,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对燕王的不屑和轻视。
他淡淡地说道:“本使此次前来,是专程为王爷你带来皇上的旨意的。”
说完这话,他从怀里取出一道诏书,然后干咳了几声,又接着说道:“不知道王爷你想听我给你念呢?还是自己看?”
燕王连忙说道:“怎敢劳烦贵使,不如让本王自己看吧。”
使者笑了,说道:“好,既然王爷想自己一个人慢慢欣赏,那本使就不打扰了,朝中事务繁多,就先告辞了。”
说完,他一挥衣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说实话,他一点儿也不想待在这个快要发霉的地方。
昔日的燕王府是如何的门庭若市,那么今日就是如何的门可罗雀。
这其中的反差既让人感慨万千,又让人有些不禁想要落井下石一番。
不过他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也没有这个时间。
他此次前来可不光是为了传达皇帝的圣旨,而且还是来观察燕王是否像他表面上的那么安分。
而现在他已经得到了答案,他要赶回京城复命。
在他走后,燕王温和平静的眼神逐渐变得愤怒而又痛苦起来。
他将手里的圣旨重重地扔在了地上。
即便他不看这道圣旨,也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内容。
在他回到燕京的这段时间,朝廷已经不止一次下达旨意,为的就是让他削藩。
削藩,就是要明目张胆地削弱他的实力,让他的军队人数锐减。
他不断地妥协,换来的只是朝廷一次又一次的得寸进尺。
他已经忍无可忍了。
而那道圣旨也被人捡了起来,而捡起那道圣旨的就是他的心腹太监三宝。
三宝先是拍了拍圣旨上的灰层,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圣旨。
他还没看几行字,便已经是气得浑身发抖。
只因为他看懂了这字里行间的蔑视和威胁。
作为仆人,主人受辱,他也感同身受。
可是,他除了愤怒以外,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在盛怒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燕王仰起头,闭着眼睛,双拳紧握,说道:“燕鸣天何在?”
“王爷,难道你想现在就。。。。。。”三宝一脸担忧地说道。
“本王一退再退,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非要把本王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燕王猛地睁开眼睛说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可我们只有三千人,大军一旦有异动,朝廷那边马上就会知道。”三宝劝说道。
“那还能怎么办?照这样下去,不要说我们的军队不保,到时候那些死士又有何用?”燕王说道。
三宝将自己劝不住主人,心里焦急万分,只能期盼燕鸣天能够阻止燕王做出冲动之举。
可惜燕鸣天此时并不能帮他,因为他现在根本走不开。
一个黑衣人来到了燕王的面前,然后跪在地上,说道:“首领让我来请王爷去见一位朋友。”
“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情见什么朋友?”三宝一听这话就怒了,大声地说道。
黑衣人不再言语,只是跪在原地,默默地等待着燕王的反应。
燕王问道:“是怎样的一位朋友?”
“他看上去大概三四十岁的样子,一身青衣蓝衫的道袍,身上背着一把七尺来长的宝剑。”黑衣人说道。
“青衣蓝衫。”燕王喃喃自语道,他的眼神在下一刻绽放出了异样的光芒。
他连忙对黑衣人说道:“快带本王前去见他。”
黑衣人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带着燕王来到了偏厅。
此时,那里正坐着两个人,他们的面前放着两杯已经凉透了的茶。
燕王来到偏厅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坐了下来,然后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等。”燕鸣天回答道。
“等什么?”燕王又问道。
“等一个客人。”燕鸣天说道。
“还有客人?”燕王说道,“什么客人架子这么大,要让本王亲自等他?”
“请王爷息怒,贫道可以向王爷保证,王爷等的这个人一定会带来为你带来特别的惊喜。”一旁青衣蓝衫的独孤鸿笑着说道。
燕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放在了燕鸣天的身上,燕鸣天默默地点了点头。
于是,三人就这么默然不语地继续等下去。
好在那位客人总算是忙完了手里的事情,然后一脸笑容地走了过来。
燕王一看到他,先是有些疑惑,然后说道:“这位是?”
燕鸣天站起身来,低声对燕王说道:“这位是杨伯年杨三爷。”
听到这个名字,燕王不禁有些对这个看上去一脸和善,貌不惊人的男人有了几分改观。
或许在朝廷中很少有人会听到这个名字,但是在江湖里,这个名字就代表着一股势力。
当今武林正道一分为三,浊清寺占其一,玄虚观占其二,而剩下的三分之一就是杨三爷的势力。
可以说,现在就在这偏厅之中,就存在着三分之二的武林势力。
燕王有些期待,又有些忌惮。
因为他对这些江湖人士总是有几分不满和轻视。
可是今天,他注定要有求于这些武林人士。
由于事态紧急,他也不绕弯子了,一开口就说道:“两位能帮我什么?”
“王爷这话说得不对。”杨三爷笑眯眯地说道。
“哦?那就请杨三爷告诉本王,本王应该怎么说才对?”燕王眼神中多了几分不满,冷声问道。
杨三爷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拍了拍手。
一个商人模样的人缓缓地走了进来。
杨三爷指着那人说道:“王爷可认识这个人是谁?”
“当然知道,他是燕京最大的酒楼宏升酒楼的徐老板。”燕王说道。
“看来王爷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杨三爷说道,“还请我们的徐老板告诉我们他到底是什么人。”
徐老板一脸惶恐地抬起头来,他的脸色苍白极了,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小人是先帝爷派来监视各个藩王的眼睛。”
燕王一惊,说道:“那你现在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小人的一家老小都在杨三爷的掌控之下,所以小的是来向王爷你投诚的。”徐老板满脸是汗地说道。
“听到了吗?”杨三爷笑着说道,“所以我才说王爷你说错了,你不该说我们能为你做什么,你应该说我们已经为你做了什么。”
“现在燕京的眼睛已经归我们所有了,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燕王笑着说道。
独孤鸿淡淡地说道:“贫道已经命令手下弟子在京城四处传播谣言,说黄子澄挟持当今圣上,现在京城只知道有黄大人,而不知道有皇上。”
“这谣言会有人相信吗?”燕王说道。
“新皇登基之后,施行废武兴文的方略,大力打压我们江湖人士,而据贫道所知,这个方略的提出者正是黄大人,到时候流言一起,各路江湖人马自然会想起这其中的联系,到时候他们不会管这个流言到底是不是真的,他们都会帮我们一起传播流言。”独孤鸿说道。
“仅靠流言是扳不倒黄子澄他们的。”燕王说道。
“当然,但是皇帝会因为流言对黄子澄他们产生怀疑,君臣之间也会因此产生间隙。”独孤鸿说道,“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趁虚而入。”
“即便是朝廷出现君臣不和的事,那京城的大军也不会因此动摇。”燕王说道。
“所以,我们就要靠杨三爷帮我们办第二件事。”独孤鸿幽幽地说道。
杨伯年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愿闻其详。”燕王说道。
“想必王爷一定知道血衣教,现在他们已经发展壮大,实力完全可以和正道人士媲美,而他们之中有我的人,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成为我们的助力。”杨伯年说道。
“想不到杨三爷不光统率武林正道,还暗地里掌控着魔教势力。”燕王别有深意地说道。
“所谓统率正道,我比不上浊清寺玄虚观,所谓掌控魔教,我也没有把握完全控制他们。”杨伯年说道。
燕王听到这话,将目光移到了一旁的独孤鸿身上。
独孤鸿先是冷笑了一声,然后说道:“玄虚观早已投靠了先帝,现在我们更将燕王殿下视作未来的皇帝看待,所以我们的忠诚,殿下完全不必担心。”
“那么第二步,我们该怎么办?”燕王说道。
“我们设法让血衣教四处作乱,好分散朝廷的注意力,并且让军队四散,无法将力量汇聚一处。”杨伯年说道,“到时候王爷只要逐个击破,夺回皇位轻而易举。”
“可是本王那个皇帝侄儿手下还是有很多能征善战的将领,难道他们会看不出来这其中的玄机吗?”燕王说道。
“他们当然能够看出来,所以我们要想办法让他们看不出来。”杨伯年说道。
“如何才能让他们看不出来?”燕王笑着问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我们下够本钱,他们就会成为傻子和哑巴。”杨伯年说道。
“可即便他们不说,黄子澄他们也一样会说破。”燕王担忧地说道。
“所以,我们才散布流言,就是为了分化他们君臣,让皇帝对那些臣子失去信任。”杨伯年说道。
“别人还好说,只是那黄子澄与本王的侄儿关系十分亲密,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离间的。”燕王说道。
“再亲密,他也是外人。”杨伯年说道,“就像燕王府中,王爷你有三宝公公和燕鸣天燕贤侄,王爷你更信任谁呢?”
燕鸣天听到这话面不改色,他当然知道燕王更信任身为宦官的三宝。
毕竟太监无根无求,比他这个外来者更加值得信任。
燕王咳嗽了一声,没有说话,他已经明白了杨伯年话中的深意。
只要买通皇帝身边的亲信宦官,离间皇帝和黄子澄之间的君臣关系不在话下。
想到这里,燕王笑着问道:“三位都是本王的肱股之臣,到时候只要本王能够夺回江山,你们三位将会与本王一起共享荣华富贵。”
燕鸣天立刻说道:“属下为王爷肝脑涂地,不求回报。”
而独孤鸿只是一脸笑容,没有说话。
至于杨三爷则是默默地看着独孤鸿,似乎在他们之间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
等到事情商议完毕之后,杨伯年先行一步去部署接下来的事情,燕王也要赶去操练兵马,随时准备北上京城。
偏厅里只剩下了独孤鸿和燕鸣天这对师兄弟。
燕鸣天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跟杨三爷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出手帮我们,帮我们他有什么好处?”独孤鸿不答反问道,“这其中当然是有他一直想要却又得不到,而只有我才能给他的东西。”
“是怎样的东西?”燕鸣天好奇地问道。
“准确来说,不是一件东西,而是一个消息。”独孤鸿说道,“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找常家父子的下落,而现在只有我知道他们在哪里,等到这件事情结束以后,我就会将他们的藏身之处告诉给杨三爷。”独孤鸿说道。
“你要出卖他们?”燕鸣天说道。
“对,就是要出卖他们。”独孤鸿说道,“为什么不呢?他们对我来说不算是什么朋友,只不过是为了利益暂时站在了一起而已,现在为了更大的利益,我有足够的理由放弃这段友情。”
听完这番话,燕鸣天心里很不是滋味,或许他很鄙视独孤鸿的这种行为,但他也没有任何立场反对他这么做。
或许在他成为朝廷的皇家暗探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只能成为工具,而不能像普通人那样拥有自由和属于自己的爱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