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柳夕瑶这样的大家闺秀,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别说在荒山野岭静坐,平时哪个不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换一个富家小姐去求药,绝不可能坚持下来。
荷香作为贴身侍女,必然是全程跟着柳夕瑶受苦,没点怨念反倒不正常。
“柳小姐一片至孝之心,足可感动上苍。”
苏浅月对柳夕瑶刮目相看,诚恳道:“相信求来的神药,定能为你爷爷祛除病患。”
楚陌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他想着,若是让柳无相去苍山求药,别说见到神医,不惹出什么祸来就该谢天谢地了。
几人闲聊中,小翠搬来数坛醉仙酿,加上各式各样的炒菜。
用东家的话说,这一顿必须高规格招待。
“对了楚公子。”
酒过三巡,柳夕瑶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家里可有派人来取走货物?”
“已经取走,来的是你弟弟。”
提到此事,楚陌佯装生气:“柳姑娘,你瞒得我好苦,明明是忠勇候府的千金,非要戏耍我这个平民百姓。”
柳夕瑶夹菜的手腕蓦地顿住。
家里干嘛要让无相那臭小子过来,整日纨绔不堪,什么事都藏不住。
“楚公子见谅。”
柳夕瑶端起一杯酒:“我此次离京是为爷爷求药而来。
“临行前,他老人家特地交代不可多生事端,故而有所隐瞒。
“并非有意欺骗,还望公子海涵。
“这杯酒,就当夕瑶向你赔不是!”
几句话出口,反倒让楚陌觉得不好意思:“柳姑娘哪里话,我就随口一说。”
苏浅月笑着打圆场:“来,我陪柳小姐一起喝。”
一场晚宴吃得宾主尽欢。
结束后,苏浅月把柳夕瑶拉走,声称今晚她们要住在一起秉烛夜谈,打听京城的趣事,把楚陌看得一愣一愣的。
心说女人都是这样吗?
二女不过第一次见面,就能相处到这种程度?
翌日。
苏浅月居然和柳夕瑶从一个被窝起床,有说有笑。
用过早膳,两人一同带着侍女出门,说要去购买一些清远县的特产。
等她们回来,已是日上中天。
荷香与青儿胳膊上挂满了包裹,后背也没空闲。
下午,柳夕瑶想去沧溪村参观作坊。
一行人两辆马车赶路,四女挤在了前面一辆马车,楚陌与小橙子吊在后面。
“骚爷。”
小橙子面色古怪,听着从前面传来的欢声笑语,开口道。
“怎么了?
“骚爷,我怀疑你失宠了。”
“什么意思?”
“我记得上次柳小姐过来,没事就跑去找你,自从她认识了浅月姐,都懒得搭理你。”
“咦,你脑袋里哪来那么多想法。”
“骚爷,我劝你长点心。”
“滚你大爷的。”
到了沧溪村,柳夕瑶免不了被水泥路惊到,再看一排排整齐的青砖黑瓦,以及面带笑容的村民,只觉如坠梦幻。
这里……当真是边境地区的穷乡僻壤吗?
她与初来时的顾大牛一样,对沧溪村充满好奇。
一连两天,柳夕瑶在苏浅月的带领下,逛遍了村子每一个角落。
重点肯定是酿酒作坊与香皂作坊。
“苏姐姐,我看村里房屋已经足够多,为什么还在建?”
柳夕瑶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她随便走几步都能看到大兴土木的场景。
“楚陌说过,我们需未雨绸缪。”
苏浅月解释道:“去年清远县发生水患,足足两个镇子被淹,家破人亡的不计其数,尸横遍野。
“很多乡亲逃亡至此,靠沧溪村接济才勉强活下来。
“吃的还好解决,但住的地方不是一朝一夕能建起来的。
“那时候,每天都有人被冻死。
“为了避免同样的惨状出现,我们要防患于未然。”
事实上,她并没有完全说实话。
村子里的住房早已足够,如今在盖的那些,是为兵士的家眷做准备。
“据我所知,每当出现灾情,朝廷都会让地方官府赈灾的。”
柳夕瑶心神一震,她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很难想象尸横遍野的境况。
“官府?”
苏浅月嘲讽道:“那群狗官都在挖空心思多分一点赈灾银两,不来趁火打劫已是对我们最大的恩赐了,还指望他们?”
“这……”
说到底,柳夕瑶只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姑娘。
正因为出身高贵,远离了民间疾苦,而她父亲柳晗,也不会给女儿讲什么朝堂大事。
以前从爷爷处知晓边军艰难,没想到百姓的苦难比边军更甚。
但聪慧如她,相信苏浅月没有说谎。
就连纪律森严的边军中都有人作奸犯科,更别说地方官员贪墨赈灾银两?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一点风险还吓不住他们。
何况官官相护,估计从上到下的赈灾官员,没有几个是干净的。
“苏姐姐,能给我讲讲你眼里的大楚吗?”
柳夕瑶认真求教:“比如,你从小到大的一些经历,以及你所看到的世界。”
苏浅月顿时哑然。
她的经历就是一部血泪史,从记事起就每天为填饱肚子而努力,后来开始习武,稍有所成便跟着父亲做土匪,干些拦路抢劫的勾当。
长大后嫁人,丈夫又在一次行动中殒命。
成了寡妇,仍要为村民的生存操劳。
直到……遇到楚陌。
过往的一切在脑海中快速划过,不知不觉中,苏浅月已然双眸湿润。
“苏姐姐,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柳夕瑶见状,心知她的话勾起了对方不好的回忆,满脸歉意。
“无妨。”
苏浅月用衣角轻拭泪痕:“你若想听,我就给你说说。”
她一生悲苦,可她从未向任何人倾诉过,楚陌能够知晓,也是从村民口中听来的。
“苏姐姐你说,夕瑶洗耳恭听。”
柳夕瑶轻颔螓首。
半个时辰后,两个姑娘抱在一起大哭,荷香与青儿听到哭声冲到屋内,过了不久,四个姑娘皆是泪眼朦胧。
“若非楚陌,很多村民未必能活到现在。”
苏浅月渐渐平静下来:“若非楚陌,我应该还在为填饱肚子而杀人越货。”
柳夕瑶主仆二人心情沉重。
她们忽然觉得,锦衣玉食的生活是一种罪恶。
“原来,我们一直小觑了楚陌。”
荷香彻底没了对楚陌的敌意,感慨道:“我今天才明白,为何整个村子的人都对他那么尊敬。”
柳夕瑶没有答话,却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暗道,那家伙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