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
当楚陌那句诗出口,柳夕瑶脸上的笑容霎时凝固。
十八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可以这样来解读。
就连荷香亦是心神一颤,觉得刚刚惹恼她的那个家伙,看起来也顺眼了几分。
“好诗!”
柳夕瑶美眸中透出喜悦:“楚公子还是读书人?”
“算不上什么读书人。”楚陌满口胡诌,“只是家里有几两碎银,小时候请过夫子,让我识得几个字而已。”
“楚公子过谦了。”
柳夕瑶哪还不清楚对方没说实话。
她也不在意,转移了话题:“我听孙掌柜说,贵楼的醉仙酿是公子所酿。
“想不到楚公子年纪轻轻,竟已学得酿造技艺。”
楚陌风轻云淡的摆了摆手,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说起来,只是贪杯罢了。”
这话并非全是瞎说。
他最初酿酒,是因为这个世界的酒水太清淡,不足以压制受损筋脉的疼痛。
后来见沧溪村太穷,才决定建作坊,带着大家一起致富。
柳夕瑶见他言不由衷,又问:“敢问这酿酒之法,可是家传技艺?”
遇到这类问题,楚陌张口就来:
“我小时候遇到一个自称酒仙的得道高人,他说我骨骼惊奇,最适合传承他的酿酒技艺,非要传授给我。
“若我拒绝,他就撞死在我面前。
“我最见不得有人寻死觅活的,生了恻隐之心,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柳夕瑶与荷香听得目瞪口呆。
如此大的一份机缘,居然被这家伙说得轻描淡写。
听他的语气,似乎还有些嫌弃的样子?
你若是不想要,不知有多少人愿意接受这份机缘,唉,为何那位得道高人没出现在京城柳家呢?
“那是楚公子福缘深厚。”
柳夕瑶秀眸中的羡慕之色几乎掩饰不住了,昧着良心夸赞道。
哪里知晓,站在一旁的小翠已经在诽谤。
类似的谎言,东家不知说过多少次。
只要是不想回答的问题,一律推到寻死的得道高人身上。
偏偏有那么多缺心眼的人把它当真!
楚陌见柳夕瑶喝了几口酒,双颊如同升起了两朵红云,越发秀色可餐。
他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
“是啊,我这人一向福缘深厚,否则也不会遇上柳姑娘。”
荷香白了楚陌一眼,心中大骂登徒子,我家小姐是何等人物,岂是你这个酿酒小子有资格觊觎的?
柳夕瑶觉得气氛差不多了,终于说到正题:
“楚公子,我们还是谈谈合作吧?”
楚陌顿觉头疼:“我早说过,对京城卖酒一事不感兴趣。”
柳夕瑶努力争取:“你要是嫌利润不够,定价上面稍稍提一点也无妨。”
楚陌摇头,语气坚决:“不是钱的问题。”
事实上,醉仙酿的售价本就不低。
三贯钱一坛。
这酒在定位上,就不是给寻常百姓喝的,购买一坛花费的银两,足够一家四口无忧无虑生活一年。
楚陌拒绝合作,是不想与京城有太多瓜葛。
“楚公子,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柳夕瑶一脸挫败,她在京城随便放出一句话,不知有多少人会争抢着跑腿。
其中不乏王公贵族的公子哥。
哪知来了清远县,洽谈一份共赢的生意,会这般艰难?
“柳姑娘,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楚陌脸色怪异,盯着柳夕瑶看了好一阵,才犹豫着说出口。
“你问便是!”
柳夕瑶的心有点乱,以至于没发现古怪之处。
“柳姑娘,我看你穿着高档丝绸,吃得起十贯钱一桌的大餐,听说你出门还有护卫随行,怎么看都不像缺钱的样子。”
楚陌一本正经的道:“为何非要做这醉仙酿的生意?”
“我……”
柳夕瑶被问了个猝不及防,一时间脑子更乱。
她沉默良久,重新抬起头来时,目光异常坚定。
“告诉你也无妨。”
柳夕瑶换了一杯茶润唇,接着道:“实不相瞒,我卖酒并不是为了我自己,甚至与家族也没关系。”
楚陌坐直了身体:“那是为何?”
“为了北疆的边军!”
柳夕瑶秀眸中似有光芒浮现:“北疆边军很苦。
“夏日风沙扑面,冬日天寒地冻的艰苦环境暂且不提。
“他们为国镇守北面大门,抵挡北狄蛮子踏入,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
“但到手的军饷却被层层克扣,有时候连战功都会被上级抢夺。
“尤其是如今国库空虚,据我所知,边军已经半年没有发过军饷。
“我不想他们在面对凶残的北狄人时,还被世人遗忘,战死后连抚恤都领不到。
“我更不想……
“他们家中的老父老母妻儿,为大楚奉献了儿子丈夫和父亲,还要流着血泪,连骨灰都看不到!
“所以,我要挣钱为他们补贴。
“我深知自己一介弱女子,无法改变大局,但会拼尽全力去做。
“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能帮多少就帮多少!”
柳夕瑶声音激昂,铿锵有力,在厢房内久久回荡。
说到最后,秀眸已然湿润。
这些话,宛如晴天霹雳一般,狠狠劈在楚陌心头。
他突然觉得,自己连一个少女都不如。
他想到了曾经带领的西北虎贲军,击溃西陵二十万大军后,三万虎贲军活下来的尚不足两万人。
两年时间过去了,不知那些好汉现在过得怎样?
是否也和北疆边军一样,困苦不堪?
也在这一刻。
楚陌大受触动,他不断喝问本心:
自己偏安一隅做富贵闲人的想法,是否错了?
既然有能力,是否该为这个腐朽的王朝,为这个操蛋的世界做点什么?
楚陌的神色变化,被柳夕瑶看在眼里。
她做梦都没想到,方才几句话,给对面的少年带来了多大冲击。
不等她开口,略显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柳姑娘,冒昧问一句。”
楚陌再次抬头,已然调整好情绪:“关于边军的消息,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倒不是担心她说谎,只是一个姑娘家干嘛平白无故去关心军伍?或许从答案中,能窥探到柳夕瑶的真实身份。
然而,柳夕瑶的回答滴水不漏:
“我爷爷就是一名北疆边军,他为大楚王朝镇守边关二十载。
“只因年纪大了,才在数年前卸甲归家。
“可他这些年始终与战友保持联系,是以比较清楚那边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