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震天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好像带有熟悉的旋律。
他眼前一会儿是女儿形容枯槁的脸，一会儿是自己一次次在楼顶被人拉回来的景象。
“……一，闪，一闪，亮，晶晶……”
他嘴唇嚅嗫着，发出嘶哑迟疑的声音。
难听的歌谣，渐渐与沈一发出的敲击声相合。
黄震天缓慢地转过头颅，他眼中并不是破旧黑暗的镜子，他看不到自己身处何地。
他沉浸在记忆里。
只看得到自己刚上大学的女儿，那时候她刚学会化妆，刚学会爱美。
那么漂亮懂事。
“瑶瑶？”
他冲着镜子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女儿的脸。
他激动地笑着。
“瑶瑶，爸爸好久没梦到你了……”
手指碰到冰冷的镜面，黄震天恍若未觉。
他双手张开，脸贴在冰冷的镜子上，像是在拥抱自己的孩子。
温暖的呼吸喷吐在镜子上，氤氲出一片白雾。
“瑶瑶，爸爸好久没见你了，你放心，爸爸就快要来陪你了。”
他呢喃着说道。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身体猛地一僵，又像个孩子一样抽噎起来！
悔恨，痛苦，仇恨……
复杂的情绪交织在那张哭脸上。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是个骗子，是个自私自利的懦夫，你说的对。”
“对不起，瑶瑶，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想钱想疯了，就不会去给他提炼毒品，你就不会被黑老大带走。
“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染上毒瘾，
不会得病，
不会跳楼，
不会死。”
黄震天跪在地上，狠狠扇着自己耳光。
“对不起，爸爸是个懦夫！
“都是我的错！
“不敢反抗！不敢报仇！不敢死！”
“都是我的错！”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这狭小的空间内。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渗人刺耳的滋啦声。
像是锋利的指甲刮擦镜面的声音。
黄震天的哭声一滞，他愣愣地抬起头来。
竟看到自己前一刻还是青春靓丽的女儿，现在竟然又一点点枯萎下去。
她的脸颊开始凹陷，双目变得无神，骨瘦如柴，如同一朵即将凋败的花朵。
表情时而沉默黯淡，时而又变得激动不已。
但最终，那张脸上只留下了愤怒的仇恨。
黄震天看到她痛苦地冲过来，双拳一下一下砸在他的身上，嘴里发出愤怒的嘶嚎。
“都怪你！都怪你！！”
“我恨你！！黄震天！”
“你这个骗子！你不配当我父亲！”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黄震天慌乱不已，整个人陷入了惊恐状态，胡乱蹬踹着空气，抬手格挡虚假的攻击。
“你害死了那么多人！害死了我！！你怎么好意思还活着啊？！”
“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女儿跳楼前，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如同一柄尖刀戳进了黄震天的心脏。
这一刻，早已被厉鬼折磨的不堪重负的精神，终于抵达了极限。
他躲闪的动作一滞，好像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瘫倒在了地上。
幻象，消失了。
他还是家好公寓的厨子，他还是被困在鬼打墙幻觉里的黄师傅。
但他，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了。
恐惧来源于欲望。
欲望消失的时候。
恐惧，也消亡了。
他要听女儿的话，去找她了。
不，她不会想见自己的。
她不让我死，她不让我污染她死后的世界。
瑶瑶，不想见我。
他双目无神地望着镜子。
刚刚他脸贴着镜子，口鼻呼吸的地方，一小片白雾正在缓缓消失。
“7”
“-1”
两个数字，也正在缓缓消失。
沈一敲了敲镜子。
敲出《小星星》的旋律。
黄震天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再跟着哼唱出来。
他虚弱地扶着墙站起来，又冲着镜子呼出一口气来。
上面的字迹，恢复了。
“神像，7，-1”
“瑶瑶”
黄震天的目光触及到底部的“瑶瑶”二字时，震动了起来。
他轻轻抚摸着镜面。
“瑶瑶，是你回来了吗？你要爸爸把关老爷的神像拿给你是吗？”
“你等等啊，爸爸马上就去给你拿。”
“瑶瑶想要什么，爸爸都给你拿。”
他没有疑问，没有思考。
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沈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松了口气。
她的确是想通过暗示，让黄震天把自己当成是他女儿。
但她可没想到黄震天居然还有这么复杂的过往，难怪当时他一副特别害怕警察的样子。
但这都与她无关，沈一提前来到七楼就位。
杨家安的客厅内，除了供桌上的铜镜，没有任何镜子。
沈一仍然只能在浴室里出现。
没过一会儿，黄震天便拖沓着脚步，来到了七楼。
锁被砸坏了，他顺利地进入了休息室。
很奇怪，当时阻拦沈一的那道铃音并没有响起，厉鬼也并没有找上他。
他就这样顺利地进去了。
沈一看不到的是，铜镜上的红绳现在是被剪断的状态。
黄震天看也不看，毫无敬畏之心，一把便抱起了桌上的关公神像。
沈一适时敲击镜面。
黄震天循着声音便进来了，他望着镜面，笑起来。
“瑶瑶，你看。”
沈一凑近了，仔细观察着这个神像。
关公一手托须，一手握持着一把青龙偃月刀，红脸怒目正视前方。
看不出什么异常。
难道是我想错了？
“瑶瑶，你等着啊，爸爸下去给你拿另一个。”
黄震天说着话，抱着神像，向外走去。
但环境还是太黑了，他一转身竟直接撞到了半开的门上，倒在地上不说，神像也飞了起来。
只听咔嚓一声。
神像落到地上，竟从中间裂开成了两半。
又从中滚出了一把白骨梳子！
沈一瞪大了双眼。
还未反应过来，狭小的浴室内便刮起了一阵阴风，伴随着凄厉的哭声。
黄震天慌忙爬起来，挡在镜子面前，“瑶瑶，你快走，快跑。”
“爸爸在，不怕，有爸爸在。”
沈一愣了半秒。
然而，他话也没说几句。
紧接着便消失在了沈一的眼前。
像是被这个世界一下擦除了，阴风哭声也一并消失了。
沈一低下头，地上的关公神像还在，而那骨梳却不见了。
盯着地上那一片狼藉，沈一推了推眼镜，平静的脸上缓缓绽放出一抹淡笑。
她没有想错。
杨家安夫妇当年，根本就没有封印江妇好。
他们只是和她达成了一个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