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婚事,尤丫终于想起了二人。
“真是对不起,忙死了。堂姐堂姐夫要去度蜜月,还是让我带你们去玩吧。”
朱由榔急忙拒绝,“不了,我想回家,还有工作呢。”
“我让老四给你们局长打过电话,他说刚办完一个大案,现在大家都很清闲,在我的盛情邀请下,局里打算放你几天假,让人好好放松放松,和大自然亲密接触。”
朱由榔感觉有被坑到,一路上都是案件,到风景区都没消停过,谁玩谁啊?
“我喜欢工作。”
江宁一听乐了,“妈,我想玩。”
“你看,女儿也想玩了,就当陪孩子吧。”
看着江宁人畜无害的假面,朱由榔气不打一出来。
江娟随口问道,“你打算带我们去哪?”
“西塘。”
“就是周杰伦拍《天涯过客》的地方嘛。”朱由榔是杰迷。
“我更爱许嵩。”江娟更喜欢年轻的。
尤丫见二人心动,立刻推销起西塘来,把西塘描绘得仿佛人间天堂,不知道还以为她领了西塘旅游部门的津贴。
朱由榔在心底说,这回总算可以放松了。
在麻豆家住了两日,很是恰意。
周围也全是古建筑,在这种氛围内,有一种超脱于世的快乐。古人太会享受。不懂历史的人经常责怪明清时期,为何闭关锁国,不接受工业文明,恪守农业文明,等真正进入工业文明,今人才明白,不是不肯,是不能。工业文明破坏了生态系统,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失。
如今,已经回不去了。
每天,朱由榔和大家就坐在有千百年历史的石凳上。
望着一望无际,碧油油的绿水,无数乌篷船划过,鸬鹚飞扑,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的耍,石拱桥上人流如织,游客们拿着手机疯狂地拍摄,还有艺术生端着画笔在描摹,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这种感觉是恬淡寡欲的,仿佛就算下一秒死在这,也是一种幸福。
古镇的节奏毕竟属于老年人,没两天,大家就腻了,这和一夜情一样一样,一夜情虽好,也不能贪杯,情人再温柔,娶回家就没这个必要了。江娟和江宁嚷着立刻去西塘。
“要住下的是你,要走的还是你,你们女人真麻烦!”
江宁说,“咱走,不带他。”
尤丫说,“各位不用吵,西塘离这算不上远,现在就载你们去。”
“丫丫是你小名吧,大名叫啥?”朱由榔饶有兴致地问。
“鬼头桃菜。”
“是人名吗?”
“我是中日混血,妈妈跟着继父姓鬼头,叫鬼头明日香,她真名是三上明日香,妈妈说,我其实该叫三上悠亚,尤丫是父亲给取的,因为我是中国人。”
朱由榔隐约觉得这名字耳熟,偏偏想不起,好像是个日本女星。
“出发。”江娟收拾好行李,直奔停车位。
车停在一千多米外的某酒店的停车场,据说这是她朋友开的。
一脚油门下去,明显感到车在飞,江宁突然说,“姐,其实我也没那么急,开慢点。”
朱由榔朝她挤了个白眼。
“先去哪,西塘可不小。”
“去杰伦拍MV的地方打卡。”朱由榔都按耐不住了。
江娟一摊手,“随便。”
“只要是西塘,哪儿都行。”江宁也不计较。
行驶的路上,大家都睡着了。待醒来,已是午饭时间,尤丫把车停好,众人一问,竟已然到了西塘,尤丫叮嘱道,“现在正是人多时候,大家也饿了,在附近吃一点再去。这地儿物价不便宜,黑着,一定要看清价格。”
在一家叫“风轻云淡”的小饭馆,装潢古色古香,但改变不了它中西结合的尴尬,空调外机在外面挂了好几个,江娟摇头,作为一个专业人士,她认为这么装是错的,应该那样装,朱由榔笑她职业病犯了,管人家怎么装。
“空调外机就不该装在外面,影响美观,还危险,我就佩服德国人,宁死不装空调,看看他们的房屋,鲜少有外机在外面,房子那叫一个大气美观,再看看咱城市的房屋,尽是大高层,外机密密麻麻。”
不一会儿,菜就开始上了,区区三菜一汤,就要四百多,连个肉腥都没有。
“抢啊这是?”
尤丫小声说,“你知道大家为何爱国外游,不爱国内游吧,这帮人专坑自己人,外国人坑不着啊。中国人就爱当冤大头。”
江宁也愤愤不平道,“我和妈妈去景区要三百一张票,外国人不要钱,气死了。”
“有一种还被殖民的错觉。”
江娟说,“公知最希望被殖民。”
“公知是啥?”江宁好奇地问。
“就是身为本国人,天天夸外国好,说祖国坏话,偏偏就是不移民的那类人,”江娟哈哈大笑,“是人类的一种。”
“类人猿?”
“差不多。”
酒足饭饱,尤丫提议大家到三楼去,可以俯瞰大部分西塘。
“像这种千年古镇,夜晚看才是它最美的时刻。我听人说,西塘是枕水人家,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可惜了,被一群利欲熏心之辈拿来做生意,毁了清白。”
朱由榔可不觉得她会这么清心寡欲,问道,“如果交给你开发,你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往死里坑游客。”
“为何?”
“朱兄,人类的心理很复杂,他们一边骂着物价贵,但依然乐此不疲。旅游真的放松身心?才不会,旅游只会让人更累。一想到回去以后又要过上地狱般的日子,沿途的风景越好看越叫人心伤。旅游说到底就是徒增烦恼,不过是一针安慰剂。”
“就是贱呗。”
不远处,漂来一个小黑点,河两岸的人都被陆陆续续吸引,似乎是一个竹排,上面撒了一堆花。水流不大,竹排随波逐流,走得很慢,有些人拿起相机在拍照,不一会儿,却发出惊恐的声音。
“好像出事了。”尤丫反应迅速。
可惜,离得太远,还是搞不清楚状况。
“是不是什么大型湖上表演?”
江宁两眼放光,“我要看,我要看。”
说完,从口袋里掏出高倍望远镜,本来是打算看星星的。江宁站在凳子上,看着看着,脸色苍白,她弱弱地说了一句,“上面是一具尸体。”
“尸体”,听到这话,尤丫的职业病犯了。
“我去确认一下。”
江娟比较冷静,她看了一眼朱由榔,“快,去租一艘乌篷船,现在的水流往南,速度不快,可以在一百米外拦截,如果真是尸体,一定不能让人碰了。”
朱由榔使劲点头,却又不高兴,“喂!我好像才是警察吧,你算哪根葱?”
“废话什么,还不快去。”
咽下这口气,朱由榔飞快地跑下楼。
“妈,我们干嘛?”
“坐着。”
“什么也不干?”
“干,叫一碗瓜子和一杯茶,一会儿让老朱买单。”
江宁说,“不好吧?--我要一杯特仑苏。”
朱由榔此刻已租到乌篷船,和船主讨价还价半天,还好及时赶到,河又不宽,刚好将竹排挡住。只看了一眼,朱由榔就已经确信,竹排上是一具货真价实的尸体,还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
船主吓了一跳,悠悠道,“莫非是河葬?”
“船家,莫非这里流行河葬?”
船主摸着头顶,犹豫不决地说,“不是很多,但偶有为止。近些年国家逼迫大家火葬,管得严,就我来看,我是反对火葬的,这分明就是为了给开发商挪地,把人用火烧了,和烧垃圾没区别,太不尊重尸体。即便有人要河葬,也是大半夜偷偷摸摸地干,这青天白日的,谁这么大胆子?”
二人把遗体弄到船上,遗体上都是花香,这一看才发现,种类还不少,康乃馨、百合、菊花、剑兰、水蜜桃玫瑰,还有---樱花,朱由榔拿起花瓣,花的尸体覆盖人的尸体,真是相得益彰。
“以前有过在尸体上撒这么多花的吗?”
“第一回遇见,一般来说是放花圈。”
朱由榔低下头,却有了惊人的发现,该女子四十来说,下葬时所穿衣物竟然是一件大号校服,没有铭牌,无法判断是哪一所学校,但款式较旧,也不太合身,有一种复古的味道。
“这衣服不是她的。”
船主忍不住说,“想不到她还挺新潮。”
朱由榔注意到死者肚子很鼓,从口袋掏出塑胶手套,戴上口罩,在肚皮上按了两下,水竟然从死者嘴巴流出,隐约还能看到泥沙喷涌而出。
“你转过去,我要给她脱衣服。”
“啥?”船主还以为遇到了变态,现在奸尸都这么明目张胆吗?
“我是刑警。”
“刑警也不能为所欲为啊。”
朱由榔云淡风轻地说,“验尸。”
“那随便。”
说着,朱由榔缓缓解开了死者的上衣扣子,这种布料少说也有七八年,如今的校服材质都赶上名牌店的衣服,何况衣服看上去还是穿过的,但被人保存了起来,死者身型瘦小,衣服的主人肯定不是她,是谁给她穿上这件衣服,用意何在?
显而易见,这是一桩光明正大的谋杀案,凶手根本不怕被发现,反而堂而皇之地公之于众。
死者压根没穿内衣,打开校服,便是一片白肉,经过河水浸泡,早已发白。拉链打开至胸口时,有了意外发现,是一张残缺的血手印,淡淡的,只有三个指头,少了无名指和大拇指。
这是很重要的线索,于是,他立刻拉上拉链。
朱由榔拍了一下船主的肩膀,把他吓一跳。
“请载我回岸上,还有,劳烦帮我抬一下尸体。”
“不行。”
“为何?”
“租船归租船,抬尸归抬尸,得加钱。”
“两百。”
“行。”
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二人勉强将僵硬的尸体抬到了岸边。有凑热闹的人群迅速聚集,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朱由榔掏出警员证,驱逐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游客们。
“都散了,都散了。”
尤丫跑过来,焦急地询问道,“真是尸体?”
朱由榔不愿意被船主听见,特意凑近尤丫,小声说,“谋杀。”
“靠!”
朱由榔问,“这回咱们都不管,交给当地的警员,好好欣赏风景。报警吧。”
话音刚落,尤丫抄起手机就打,“喂--”
不一会儿,尤丫放下手机,朱由榔询问,“何时来?”
“他问我怎么确定是谋杀,先解释清楚再报案。”
“我去!西塘警局认不认识人?”
尤丫这才惊觉,大笑,“我有个师哥在这。”
打完电话,尤丫说,“操!他们都在办一起连环杀人案,无暇他顾,还让我帮忙给解决了。你说,一个刑警队才十来个人,一个月了还毫无头绪,还查什么查。”
“他们不接?”
“接,但要我帮忙。”
“你师哥很帅吧?”
“你怎么知道?!”
“不然你也不会答应啊。”
“你怎么知道我答应了?”
“哪回别人求助你会拒绝?”
“现在咋办?”
“答应了便办呗,这尸体死亡不超过二十四小时,让局里的法医好好查一查死者身上的血手印。”
尤丫大惊,“还有这玩意,早说嘛,有了它,还不很快就能破案?”
“咋破?”朱由榔反问,“都死了那么久,而且她是溺死的,被水浸泡过,靠脸是认不出来的。如果验DNA,还不知道库里有没有。”
正在这时,江娟带着江宁来了。
“喂!你带她来干嘛,小孩子不能接触尸体。”
“国家有明文规定?”江娟不以为意,任由江宁在一旁,不过,她闻了一会儿不舒服便跑到一旁去吐了,对一个孩子龙骑士,这味道确实刺激了些。
朱由榔摇摇头,这种教育就是所谓的放养吧。
“江宁以后当警察吧。”
“不要,”江宁擦擦嘴,刚喝的特仑苏全吐了,“警察可穷了,妈妈说,女人的理想只能是做富婆,不能赚钱的买卖都不能做。我怕死,做警察太危险。”
这时,江娟没来由地说,“这人生前做过老师,凶手深知这一点。”
“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学生服?
“不是很明显吗?”
“哪里明显?”
“这些花,不都是送给老师的?”
二人这才反应过来。
“对啊--停--樱花不是啊,樱花和老师没有任何关系。”
江娟眉头一皱,大量半天樱花瓣,道,“这是龙樱,日本很多,有一部讲教育的经典日剧叫《龙樱》,阿部宽主演,他在里面就是一个老师,凶手应该是指这个。”
“这么说,凶手是死者的同事或学生。”
“我倾向于学生,”江娟慢条斯理地说,“利用竹排,光明正大地替对方举办河葬,还这么隆重,这其中饱含着别样的情谊。我没有看到多深的怨恨。”
“不恨杀人干嘛?”
“你问凶手去,”江娟突然提了一句,“这不像是临时起意的谋杀,而是蓄谋已久。你也说了,死亡时间不超过二十四小时,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到竹排、各种鲜花、穿上校服,抛尸(应该是大半夜),如果不是蓄谋已久,那么,凶手真可谓神通广大了。其次,凶手抛尸的地点在上游,选择这么准确,说明他对这一带很熟悉,不是路过的游客所为。”
尤丫打断道,“那你能推断出死者在哪教书吗?”
“不能!”江娟不快道,“真以为我福尔摩斯啊。”
朱由榔略带调侃地说,“你不是吗?”
“其实,我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