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室里滴水成冰,何安艰难地将体内真气缓缓聚拢,点点滴滴的真气慢慢汇集成涓涓细流,冲刷着体内的经络,丹田也随之升腾起一股暖意,这个过程要耗费将近一炷香的功夫。这几天以来,何安反复摸索练习,已纯熟无比。
在这里凝聚真气,运转功法,比外面艰难数倍,范大志坐在室内一角,盘膝闭目,如木雕泥塑一般,岿然不动已有两个时辰。何安不禁暗自担心他,低声轻唤,看到范大志抬手轻轻摇了摇,何安才放下心。
良久之后……
“小安,我刚才好像悟出点什么!”
“哦……悟出什么?”
“很难说,那种感觉很奇妙,只是瞬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却抓不住它!”
“大志,你进来这么快就适应了,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还怕你受不了这里的寒冷呢。”
“我比你胖,所以比较耐寒,你现在……是不是很羡慕我这一身肥肉?记得以后要像我一样,多吃一点!”
“我感觉不停的运功,真气运转的比刚进来的时候快多了!”
“我也是……”
“我现在肚子有点饿了。”
“我也是……”
“我有点想念方老师和我叔了。”
“我也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范大志睁开眼睛,眸子清亮如水,他脸色凝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意思来了……”话音未落,他侧着身子,抬起屁股,放了一个荡气回肠奇臭无比又连绵不绝的屁,何安赶紧捂住鼻子。
“为了进来陪你,我吃的太撑……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总算消化完了。”范大志微窘道。
这室内十分空旷,屁声回音远远传开,袅袅不绝,如余音绕梁,经久不散……
“谁人在大鸣大放?”黑暗里一个威严的声音远远传来。何安和范大志精神一震,听出是惩戒堂堂主贾怀纲。
三天时间已到,贾怀纲到禁闭室来接何安,刚走过漆黑漫长的地下甬道,接近禁闭处,一股恶臭扑鼻而来,耳边听着屁声不绝,心中顿时一沉,坏了,禁闭室可是没有茅房的,那个为了进来吃到撑的胖小子,千万别拉的哪里都是,搞不好自己再踩上一脚。
他一边想着一边加快脚步,并留神着脚下,直到走进禁闭室,只见风灯插在石壁上,微弱的灯光下,何安与范大志两人规规矩矩的坐着,头发和眉毛上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寒霜,丝丝淡淡的热气从两人头顶袅袅升起。
看到自己进来,两个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希翼。
贾怀纲黑着一张脸,捻须蹙眉不语,心中却是暗暗震惊,这两少年好顽强的意志,三天时间,运功竟一刻没停。
以往也有学子被关禁闭,大多都坚持不了三天,被冻的昏死过去的,或中途逃出求救的大有人在。
他重重咳嗽了一声,袖袍一挥道:“何安,你时间已到,随我回去,范大志继续留在此地!”
范大志一听,顿时哭丧着脸,忙不停地叩首:“贾师,弟子知道错了,弟子再也不敢了,也放弟子一起出去吧!”
贾怀纲鼻子哼了一声,“晚了,当初你是捧着肚子进来的,吃的就那么畅快?既知如此,又何必当初?知行院头一遭因偷吃被罚,你小子也是人才……这里可没有茅房,如要出恭,就跑快到后院去,你若拉的哪里都是,我再多罚你三天!”
何安站起身,看着幽暗的室内,和不停求饶的范大志,他知道大志向来胆小,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实在放心不下,便对着贾怀纲长鞠一躬道:“贾师,大志是因为弟子才受到责罚,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弟子实在不忍独自离开,弃他而去,恳请贾师允许弟子也留在这里吧!”何安说完长揖不起。
贾怀纲看这两人兄弟情深,面无表情地又冷哼一声,内心也微微有些感动,一拂袍袖道:“罢了,罢了,既然你想留下那就好生待着吧,以后每天会有人送饭,省的饿死你们。”说完头也不回的去了。
“多谢贾师成全!”何安站起身,望着贾怀纲离去的身影道。
知行院一处偏殿内,炉子里焚香已快燃尽,魏知临靠坐在交椅中,旁边桌子上摊开一卷书,魏知临看完一页,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翻过一页。
门口响起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魏知临合上书,看着唱名后举步走进来的贾怀纲,贾怀纲把刚才禁闭室的情况说了一下,他判官一样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微笑。
魏知临眯起丹凤眼,捋着长须悠然笑道:“小的惦记着大的,大的舍不得小的,这两个小家伙,有点意思!”
嗖地一剑从身后刺来,方易之险之又险地避开要害,利剑擦着他腰身而过,军服已破,丝丝鲜血渗出。他不管身后的敌人,只往前攻,前面那人渐已抵挡不住,被一剑刺穿。方易之扭身抬手持剑横挡,又堪堪挡住身后的进攻,他暗暗咬牙,体内真气急转,苍白的脸上泛出红晕,剑招迭起,狂风般的攻势压住敌人,那人拼死挡了几招,掉头就跑。方易之欺身而上,一剑砍下,热血喷了一脸,他胸口急促起伏,大口大口喘着气。
不远处有五六个同样军服的人也陆续击杀了身旁的敌人,其中一个虬髯大汉,被三人围攻,大汉手持长矛奋力格挡,刚架住前面两人的两把钢刀,后面一人趁机举起手中大刀向大汉后颈斩去,方易之奋力一掷,手中长剑化作流星一般刺进那人后心。
虬髯大汉荡开双刀,一矛挑在一人喉咙上,那人捂着汩汩冒血的喉咙软软瘫倒,大汉趁机反手一矛戳进另一人胸口,顺势一脚踢倒,将人牢牢钉在地下。
虬髯大汉拔出鲜血淋漓的长矛,对着方易之一竖大拇指:“小伙子,好样的,这次任务结束,记你一大功!”话还未完,密林中几枝羽箭飞出,大汉也很机警,飞身侧扑躲过,大喊道:敌袭,隐蔽,三人阵型御敌……
这是方易之加入西部军营斥候团的第一次战斗……
遥远的极西之地,大雪纷飞,天地之间一片苍茫,世界仿佛回到混沌初开时的样子,分不清哪是天,哪又是地。劲风呼啸吹的雪花盘旋飞舞,远远地,天地间出现一个小黑点缓慢的移动着,不知他从哪里来,身影寂寥,踽踽独行。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向前探着身子,迈出一条腿,再拖着另一条腿,拖起的残腿在雪地上划过,划出一道浅浅的雪辙,他的身后没有留下丝毫脚印,只拖着一条长长的雪辙,又很快被雪淹没。
他就这样走着,天地孤影任我行,风吹的他长发飞舞,雪花在他的头发上,肩上覆了厚厚一层。他就这样走着,仿佛要走到天之尽头……
皑皑白雪之中,前方隐隐有一座规模宏大的寺庙,寺庙被积雪覆盖,只透出些许青灰色的殿脊。
白向首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乱舞的长发遮着他的脸颊,他的眉毛上也沾满了雪花,但眸子锋锐如刀,透过密集的雪花,看着大门上方遒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哲蚌寺”。
这座古老的寺庙在苍茫大雪的笼罩下,像恒古以来就矗立在此一般,显得分外沉寂肃穆。
白向首摘下挂在腰际酒葫芦,拔开酒塞,狠狠地灌了一口酒,辛辣入喉,心里泛起思绪万千。
那年心中的红妆和好兄弟大婚,差人给他送来烫金的请柬,那锥心刺痛无人可诉,他只身来到这里,求证佛家武学。三日之内,连败佛宗一十三位高手,终于惊动了闭关中的佛宗大能。
这哲蚌寺隐藏了几位高僧大德,虽在极西偏远之地,但声名日炽,隐然执天下佛宗武学之牛耳。三日酣战,畅快淋漓,他生平所学所悟与佛宗交手中加以印证,获益良多。
直到神秀大师出现,对他说了一句话,却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原本沸腾的战意冷却弥散,他黯然销魂离去。那缕执念却化作一坛相思老酒一般,埋在心底沉淀发酵,历久弥坚。
那日神秀大师说:“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白向首怅然入神,立在当地,又回想起神秀大师说的下半句“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一语一谶,莫过如此,今夕何夕,往日不再,寺庙犹存,伊人香消玉殒……
白向首又狠狠灌了一大口酒,心神激荡之下忍不住仰天长啸,漫天的大雪被啸声所挟的强烈气流冲击的四散飞舞。
古老的寺庙里响起钟鸣,钟声沉闷而雄厚,悠悠响彻云霄,与啸声齐鸣天地间。
片刻,响声戛然而止,天地归于寂静,只有风声,簌簌落雪声。
就在这风雪中,蓦然传来一声佛偈。
“我佛慈悲……”
随即白茫茫的天地间响起若有若无沙沙声,如蝗虫磨翅,似飞鸟震羽,紧接着,响起吱吱蝉鸣。
漫天飞雪中,酷夏才有的蝉鸣,突兀响起。
蝉声四起,随雪落地的,还有无边杀气。
白向首瞳孔收缩:“听蝉和尚!”
寺庙前方雪花忽停,形成出一个无雪花的光洁通道,一人纳衣芒鞋从中走来,看似很远,但眨眼间已到白向首身前,他一拳打出,漫天大雪为之一滞,白向首伸出一掌,挡住那拳头,大雪又恢复如常,飘飘洒洒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