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手里拎着两人恍若无物,撒开两条长腿走的飞快,他出了客栈拐进小巷,一口气奔出几百米,前面道路狭窄,各种房屋节次鳞比,却是走进了崇文坊。
灰衣人如足不沾地一般,时而跃上房顶,在光滑如镜的琉璃瓦上奔行如履平地,何安耳畔呼呼生风,目所能及的建筑物飞快向后倒去,再看范大志垂着脑袋双目紧闭,也不知是死是活,心中不禁惴惴。
灰衣人一口气奔出崇文坊,只消出了前面一条街,转过前面畅春路,到了十字花街里,最气派的黑漆大门就是崔府。这一带住的大多都是坊间百姓,狭窄的街道里污水横流,两只芦花鸡低头在地上啄食什么,横七竖八的竹竿上凉着两件男人的兜裆布,女人的亵衣,旁边杂乱地摆放着十几口盛满清水的大缸,那是官府为了防止附近杂乱的民房走水灭火用的,一只虎皮纹猫轻巧地站在缸沿上,探着脑袋伸出粉色的舌头正在飞快的喝水。
此时正午,阳光有些刺眼,灰衣人脚下丝毫不缓,这一路即使有百姓看到,也是一个灰影一闪而过,稍纵即逝。
灰衣人眼看要奔出街巷,陡然停了下来,狭窄的巷口站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书生一动不动,背负双手,冷冷地看着他。
“黄道公,你也是成名已久的前辈,如此欺负知行院两个小学生,传扬出去,岂不被人耻笑?”方易之站在阳光下,眼中晶芒闪烁,不温不火道。
这灰衣人名叫黄道公,原本是观山宗的合道境高手,因屡次调戏猥亵宗内女弟子,被逐出宗门。此人虽是合道境巅峰修为,但贪财好色,做事手段十分卑劣,江湖中其他门派了解他人品性格,都不愿接纳。他就攀附上范阳郡崔家,做了户部侍郎府的客卿。
崔梦书被人打成重伤,崔府探查得知是叫何安、范大志两个少年所为,黄道公心想拿下两人,崔府赏银肯定不会少,到时候又能去怡香院快活了,在街头遇到范大志觉得这小胖子和打伤崔少的两名凶手之一外貌描述很像,就一路尾随,一举擒下何安,范大志,准备回崔府邀功请赏。
方易之离开定鼎相府后,准备去客栈告诉何安二人自己将投笔从戎,鼓励他们潜心向学。在去路上发现了黄道公拎着何安与范大志疾驰,心中暗惊,遂毅然决然的选在街巷将他截住。
黄道公仰天打了个哈哈,乜斜着眼道:“你竟然知道爷爷的名字,就该知道我的厉害……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知行院挺优秀的,那个……方…………方”
“方易之!不过优秀二字,愧不敢当!”方易之不亢不卑道。
黄道公哂笑道:“你既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不要挡爷爷的道——滚开!”
“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学生,你快放开他们!”方易之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前一步。他的长袍后摆骤然剧烈颤动,空气中开始响起奇怪的声音,似风骤起,似飞沙震动,又好像无数蚂蚁沙沙爬行……横七竖八的竹竿轻轻震颤,晾在上面的衣物悄然滑落,正在啄食的芦花鸡警惕的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背后的羽毛像刺猬一样根根竖起,大缸里的水无声荡漾,像有无形的大手在用力捶打缸璧,泛起了层层波纹。虎皮纹猫修长的身子一僵,攸然跃上房檐消失不见,整个巷子里突然充满了肃杀之气。
黄道公稀薄的眉毛一挑:“你能凝聚多少天地元气?区区炼神境修为竟敢与我动手,你也配?”
“放下他们两个!”方易之神色凝重,又上前一步,右手大袖一挥,风声忽而大作。
天空似有乌云飘过,遮蔽了阳光,巷子里光线骤黯。
原本横七竖八用来凉衣物的竹竿忽然拔地而起,化作数杆笔直的标枪呼啸着,闪电般刺向黄道公。
十几口大缸中的清水如煮沸一般剧烈翻涌,溢出的水花在空中散化,只顷刻,化成无数颗圆润的水珠,闪烁着璀璨夺目的光芒,如银河倾泻一般像黄道公砸去……
何安被眼前这一幕深深震撼,这匪夷所思的画面颠覆了他以往对武道的认知,这难道……他忽然想起方易之当初曾对自己说过,只能真正进入知行院,才能看到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世界?莫非就是眼前这神秘莫测的武道世界?何安一时思绪万千,他是万万想不到,平时看上去斯文儒雅,甚至有些弱不禁风的方老师,一出手竟然是如此凌厉恐怖,石破天惊。
黄道公邪魅的眸子精光爆射,他把拎在手里的范大志扔在地上,伸出一只脚踏在方大志的小腿上,以防止他伺机逃跑。单手在胸前画了个半圆,随着他的手势,周围空气涌动,似乎多了一些难以名状的东西,他高高瘦瘦的身体用力前倾,就似一张拉开的弓。
那几杆破空呼啸而来标枪距离黄道公身体不过丈余,黄道公猛然身体一弹,似弓弦震颤,疾飞而来的标枪蓦然齐刷刷地止住,静静悬浮在他身前,这诡异的一幕就像世间万物突然静止,所有一切,定格于这一瞬。
漫天倾泻的水珠呼啸闪烁,随即而至,毫无意外的也被挡在黄道公身前丈余,无数颗晶莹剔透的水珠,被定住悬浮在半空,形成一面巨大的水幕。
何安看的瞠目结舌,范大志早已苏醒,他扭动着被踩住的身体,看到眼前一幕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
一阵清脆而急促的爆竹声响起,化作标枪的竹竿根根爆裂,竹屑纷飞中化作无数蓬松纤细的竹丝,颓然无声的坠落地上。与此同时,仿佛暴雨倾盆一般,狭窄的巷子里被水冲刷的稀里哗啦。
黄道公仰天发出夜枭般的阴森怪笑,俯身抄起范大志,足尖一点,宛如一只大鸢飘然离去。
方易之脸色发白,胸膛剧烈起伏,一只手臂止不住地颤抖,他望着黄道公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忧色两个少年怕自己分心,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求救,何安性格坚忍,大志聪慧过人,自己一向最看好的两学生绝不能出事,他返身快速向知行院方向奔去。
崔立身今天很高兴,前几日皇帝陛下亲自到京都南郊视察了龙门书院的建造,今天在朝堂上对国子监祭酒崔应台大加褒奖,自己这个户部侍郎也受到了陛下的夸赞,说自己公忠体国勤于王事。
刚回到家,迎上来的管家又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打伤书儿的两个混蛋被抓到了。
府里客卿黄道公出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两人抓回来,绑在前厅院里的桃树上。看着两个少年,一个抿着嘴角似忿忿不平,一个眼神充满惧意还强自镇定,崔立身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森然对下人道:“把这两个小子给我带进前厅,我要亲自发落。”
几个丫鬟在后堂伺候崔立身脱去朝服,除掉官帽,换了一身舒适的燕居常服,还端来温水面巾,伺候侍郎大人洗手净面,又喝了一碗银耳燕窝羹,崔立身神清气爽的迈着四方步走到前厅,厅内包括黄道公在内的几个客卿,护院总管等人赶紧从椅子上站起身,崔立身面容冷峻地扫视了一眼何安与方大志,这两人已松了绑,此刻默不作声的垂头站在大厅下首。
“东翁放心,有黄某在,这俩小子插翅也逃不出去”,黄道公得意洋洋道。
“好!道公果然是神通广大,此次厥功甚伟,等下到账房领纹银五百两。”崔立身满意的点点头,大模大样地走到正中的交椅坐下。黄道公喜笑颜开,满口道谢。
崔立身轻咳一声,正准备审问何安与范大志,管家从外面匆忙进来,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崔立身脸色一变,只愣了片刻,站起身,向厅外迎去。
知行院院首魏知临到访,崔立身将人迎进府内,魏知临简单客套两句,开门见山就要两名被抓来的少年。崔立身心中苦笑,只好无奈地将人迎进大厅,魏知临带着两名知行院教习老师走进大厅,扫了一眼何安与范大志,见两人神情委顿,何安手臂上血迹斑斑,不由蹙起眉头。
崔立身一边让下人奉茶,一边怒气勃发的对魏知临讲述儿子是如何被两人打伤险些丧命的,讲的凄惨无比,委屈万分。
两名得到崔立身示意的下人抬着担架走进大厅,裹成粽子一样的崔梦书躺在担架上,待看清楚厅中站着的何安与范大志,崔梦书顿时来了精神,吼叫:“你们两个兔崽子,我要将你们千刀万剐……爹!为什么?为什么不让人打他们?给我往死里打啊!”他挥舞着两条胳膊,激动的像打了鸡血一般叫嚣:“黄客卿,你不是早就抓到他们俩啦,为什么不把他们手脚打断?”崔梦书歇斯底里的一番吼叫,牵动了胸腹的伤势,表情痛苦地捂着剧烈起伏胸口,用力喘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