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洁。
“这次出来不止是巡边,而是有作战任务?”
张骞跟随队伍走在霍去病和公主前边,整队百余精锐,入夜扎营。人人井然有序,透出一股肃杀的气息。
且出行前还给张骞发放了配甲,所以他判断可能有作战任务。
他知道霍去病和公主在后方,神色忧虑:“侯爷太大胆了,公主若有闪失,该如何交代?”
“博望侯怕是没跟郎中令一起出过兵,没打过匈奴,才有这种担忧。”
回答张骞的是禁军校尉嚣旗胜。
这次姚招留守长安,负责继续组建羽林,虎贲两军,赵破奴另有任务,没有随行。
两百禁军,便由嚣旗胜带队。
历史上,汉在这一时期的将领,都被霍去病和卫青的光芒,压得毫无颜色,让人感觉一个能打的也没有。
这并不是好事,同时代将星璀璨,才是真正的根基底蕴。
霍去病想推动兵学发展,就不可能事必躬亲,所以培养将领,非常重要。
嚣旗胜能被霍去病看重,带在身边,自有其出众之处。
此君双臂和常人的腿差不多粗,训练刻苦,日常披重铠操训,仍能和其他将领一样健步如飞,是个标准的虎将配置。
缺点是打仗上头,只会直线陷阵。
并不是说他没脑子,而是上了战场,见血容易杀红了眼,狂攻猛取。
但他也有好处,就是知道自己不善于战场机变,因此对自己认同的将领的命令会贯彻到底,绝不打折扣,非常听话。
张骞看了看浓眉大眼,眉毛粗黑的嚣旗胜:“嚣校尉的意思,是冠军侯另有安排?”
嚣旗胜傲然竖起五指,道:“当世将领,能被我们侯爷看在眼里的绝不过五指之数,此次虽有行军任务,但想威胁到将军,根本不可能,何况公主殿下。”
“你以为侯爷带着公主,是来游山玩水的?”
嚣旗胜道:“侯爷离长安,早有安排。
你看看随队的绣衣麾下就该知道,各地的消息正一刻不停的送到侯爷手里,然后根据侯爷的判断做出布置。我们人虽少,但随之调动起来的可能是千军万马。”
“再有安排我们也只有这两百禁军随行。”
张骞皱眉道:“郎中令要带我同行,我就在想,目的地会不会是……西域?”
嚣旗胜摇头,他向来是想不明白就先不想,听命令行事。
张骞自顾道:“我们这两百禁军,想穿过西匈奴和羌氐等族,连同楼兰一起封锁的区域,绝不可能做到,我还是觉得侯爷此举过于冒险。”
嚣旗胜说:“博望侯还是不要操闲心为好,你有侯爷懂兵事?”
张骞摇头:“我就是怕霍侯太懂兵事,两战溃匈奴,生出骄狂之心。那羌、氐等族的游骑力量实不容小视。
我们只这两百多部众,真遇上事,断然难以应对。
稍后到了边关,侯爷若执意出关,我会建议将公主留在汉境,或者让边军增派人手护持。”
嚣旗胜道:“我与伱解释,你是听不懂吗?”
张骞道:“你没去过西北边关,不了解那里的形势有多复杂,数十部族林立,彼此的势力范围重合交叉,混乱之极,有时一天内便是数次交锋。
商队想经过这些区域,至少要百人结伴,雇佣人手护送。整个商队人人带刀剑,纵然如此,仍要时不时的花钱来买路才得以通过。
否则我大汉清剿西北边患,何至于这么多年仍无成效?”
“没成效是因为侯爷没来。”
嚣旗胜道:“西北边关再险恶,比匈奴王庭数万精锐如何?”
张骞呆了呆。
嚣旗胜得意道:“匈奴那数万精锐哪去了?”
张骞愕然道:“被冠军侯击溃北逃。”
“博望侯还有什么话要说?”
张骞想了想:“侯爷统兵之能我也是佩服的,但当时他率的是万余精锐,和眼下形势全然不同。
我只怕侯爷轻敌,在西关吃了败仗,葬送了前两战的英名!”
嚣旗胜拂袖起身:“你自己琢磨吧,我与你说不明白。”
前军后方里许外,一座临山的矮坡上,停了一辆很大的车辇。
这是为刘清准备的。她离开长安,宗室自有安排。
其身边的女侍驾着马车,白日走在前边,傍晚会将车架留下,供刘清休息,早上再来把车赶走。
车架里就像一个移动的小宫殿,铺兽皮,隔潮放热,相关物事一应俱全。
如果有需要,车上还藏着墨家精工制造的诸多器械,可攻可守。
因为还在大汉境内,两人落脚后,生了堆篝火,坐在一侧交谈。
对刘清来说,这就是憧憬了多年的饮马江湖之旅,脸上全是笑吟吟的神色。
命运的颠簸流离,奇妙反差,一致于斯。
常人憧憬的,刘清生来就有,她所憧憬的,常人随时可以实现。
“去病,你这次出行只为了巡边,还是另有目的?”刘清问。
霍去病:“带你出来走动是主要目的,但有些事也要顺便做一做。”
“那你想做什么,和西关外的羌、氐等族有关?”
“我大汉下阶段,最大的目标是平四夷,连通西域,与其通商,利在千秋,可让国力更盛。”
霍去病道:“有句话叫国之兴亡,匹夫有责。说的是一个民族的凝聚力,匹夫指的是百姓,百姓尚如此,何况我们。所以这次出来,不能单纯的走动游历。”
刘清呢喃着匹夫有责四个字,有些女文青被打动到的模样:“去病你说的真好。”往霍去病身畔挪了挪,靠的更近了些。
夜色渐深,刘清蜷缩在霍去病怀里,已经睡了。
霍去病却是取出西关的疆域地图,看了又看。
夜色渐逝,群星隐于天际。
第二日行军,队伍的速度骤然飙升。
昨日初离长安,半日才过奔流不息的渭水,晚上扎营的位置,接近陇西和安定两郡边界。
今日启程后,整个队伍前后却是漫起一层薄雾,微风拂动间,薄雾随风散去,队伍也消失不见。
这天清晨启程,不到中午,就深入了汉境西北最大的陇西郡。
此时前后两队并拢,合兵推进。
刘清和张骞等人,算是知道了为什么霍去病麾下的队伍,战斗力格外强大。
两百军伍在霍去病下令提速的那一刻,气质骤然一变。
每个将士眼里都像是在放光,是那种不惜一切,也要完成作战任务的光芒。
随后的几个时辰,博望侯张骞的震惊,更是攀升到了极致。
队伍前行中,每个将士皆全力策骑,双腿略微撑起,身躯前压,随着马匹的驰骋而轻微起伏,尽量减少马的负重和阻力,全神贯注。
当霍去病收敛神妙行军法,队伍速度稍慢,便是战士们的休息时间。
这时全军依然没有人出声。
他们在高速奔驰的马背上进食,甚至在马上灵活翻身,滑落到马背一侧,在疾驰中解决拉撒等问题。
大概一刻钟的休息时间,队伍旋即再次将速度增加到极致。
神妙行军法汇聚兵势,速度越来越快。
一股气机缭绕在队伍周边,宛如滚动的飞轮,所向睥睨。
而霍去病麾下这支队伍展现的远不止是速度,更主要的是训练有素的强大服从性和为了完成战斗命令,那种不惜一切的感染力和凝聚力。
这样的队伍战斗力可想而知。
没有人怀疑,霍去病一声令下,整支队伍将全员死战,冲锋陷阵。
这是一支和霍去病同样骄傲,不许自己失败的队伍。若有一天他们陷入重围,便是战到最后一人也绝不投降,誓死不降!
队伍在下午,就穿山过岭,沿路疾驰到了陇西郡西北角。
初次随队,坐在车架里被带飞的张骞惊异无比。
这速度快的远出他预料,完全是急行军的天花板。
过了面积庞大的陇西,继续往前,便慢慢接近边境,往北是和匈奴休屠王部接壤的区域。
往西北则是羌、氐等族出没的边关。
路上的气氛不知不觉间已变得紧张起来,似乎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兵锋杀气。
偶尔能看见几个汉人百姓也是行色匆匆,和长安太平盛世,人人满脸闲淡的情景,完全不同。
此时距汉境西北边关愈近。
刘清很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再缠着霍去病,自行回到那辆大车里,很少露面。
“将军,我们这次来,要不要通知边城守军?”
“我带上刘清同行,就没想过要瞒着旁人。我们正面入城。”霍去病淡淡的道。
嚣旗胜不解道:“羌、氐等族和我们边军打交道多年,在边城必有眼线。我们公然入城,他们收到消息,岂不起了警觉心?”
霍去病瞅瞅嚣旗胜,只从这个问题就能看出他和赵破奴,姚招的差距。
嚣旗胜勇武过人,但军事素养一般,只能往冲锋陷阵的勇将路线培养。
霍去病道:“公然入城,就是要让他们知道。”
嚣旗胜略懂:“将军想让他们产生错误判断?”
“去通知边军守将,我们要入城!”
嚣旗胜轰然答应,策骑而去。
他走后,霍去病问另一边随军的绣衣使肖应:“让你提前准备外族之人的穿戴,还有我汉军的军服,准备好了?”
肖应回答:“时间还算充裕,又从边军调来一些军备,足够了。”
夜色降临。
位于汉军西北边关大抵两百里开外,古羌部。
部落酋首滇桢,在睡梦中被叫门声惊醒。
他睁开眼,披了件皮袍来到门口:“什么事?”
一名下属在门口等候,道:
“收到北关送来的消息,汉人边城来了一队汉军,穿的居然是禁军的精甲,队伍里拉着数辆马车,车内的人或物,非常神秘。”
“禁军?”
“是,送来的消息说,那队伍似乎要出边关,往西北方向去。”
“……有多少禁军?”
“消息说两百左右,对方经城门入城,数量清晰可见,应该不会错。”
滇桢走出房间:“把木琅拖等人都叫起来。”
不片刻间,古羌部落内的几个头目,齐聚在土石垒砌的石殿里。
“大部头,怎么了?”面色凶狠的木琅拖道。
“刚收到的消息,有一支汉人的禁军从长安来,像是要出边关往西北去。”滇桢道。
“大汉禁军!”众部首明显吃了一惊。
“多少人马?”
“两百禁军,护持着数辆马车。”滇桢道。
“两百禁军……”
木琅拖的精神重新放松下来:“才两百人,大部头想给他们个教训?”
滇桢道:“我会让人严密注视汉人边关动向,那支队伍若出城,我们就将他们吃掉,然后顺势奔袭汉人边关,给汉人些苦头吃。”
木琅拖缓缓起身,兴奋道:“我愿请战为先锋,去擒杀汉军。”
滇桢颔首道:“那支队伍若真要出边关,必会在夜色下行路,隐藏踪迹,试图逃过我们的探查。你连夜领一队人马,这几天辛苦些,堵在他们可能走的路上,别让人跑了。
除了禁军,对方或会让边军护送,你多带人马。且要防备对方有诈,若对方人多,则撤回来观望,暂不动他们,许你三千兵马可够。”
“用不得那么多,两千足以。”
木琅拖低喝一声,气势汹汹而去。
游牧部族,翻身上马就能作战,并不需要太多准备。
半个时辰后,木琅拖就带着一队人马,出了古羌族大营。
滇桢又吩咐左右道:“攻汉人边关,我们自己的兵马出手,耗损必重。来人,把我们探查到的消息,送给北边的休屠王部,问西匈奴的人有没有兴趣和我们合兵攻汉?
这次,我要叫汉人吃个大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