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上，群宾齐贺，成都王于首席上怡然自得。
陆机与司马越、荀组、王衍四人列坐在右首。
这一时期的荀氏于朝廷内的声望很高，可谓是“历四王”而不衰。
王衍虽然年资长，但期间还是因为投机取巧过甚，先后于贾后案、赵王案时遭过贬职，如今的仕名只能勉强与荀氏相当。
酒过三巡，成都王与左右宾客们攀谈甚欢。
微醺的陆机借着向成都王敬酒之际，顺带向成都王建言，可将位于司马门内的原司空府改设为丞相府，如此，三省台司可尽快归回外宫奉公。
不久前，司马越已卸任司空，被成都王举为尚书令。司马越以罪身推辞了。
成都王听了陆机的进言，脸色明显不悦，不过却也不便在群臣面前直斥功臣。他故意将此事推及到司马越身上，称“士衡公怎么能当着元超的面，提及此言？”
一时间，陆机和司马越双双难堪。
又过两三巡酒后，成都王令孟玖先宣读伐洛功赏。
陆机以三军统帅名列在首，依旧领平原内史，加封辅国将军、许开府仪同三司，封吕都乡公、食邑五百户。
在听到此等封赏后，宾客中隐隐传出几许疑声，不过当此盛大场面，这些许的疑声很快便被更多的祝贺声盖压了下去。
身为头功者，竟然还是领原职，且辅国将军与“四方将军”属于同一秩级，如此加封完全等于没有加封。
在开战之前以及战事罢后的很长一段时日里，颖府内曾有不少人做过一番预测。陆机身为三军统帅，又是成都王的爱将，但凡大功告成之后，至少能封一个县公。
又且明明已经攫取了中枢大权，怎么的，也得为陆机加封朝官。
要知道，不久之前王衍来说陆机时，都是希望陆机出录尚书事或者光禄勋的！
更有甚者推测，万一成都王庆功宴上喝得高兴了，说不定还能给陆机加到了“卫将军”或者“开国侯”的程度。
岂能料到，成都王竟然还是只保留了陆机平原内史的实官？
虽说内史身为一郡之长，也是不小的实官了，但这意思，难不成真是打算让陆机去外赴平原上任么？
而随着名单往下念去，诸如王粹、石超、公师藩、牵秀等将领，都有受封公、侯和食邑，名义上虽不比陆机更显赫，但几乎可谓是比肩了陆机。
众宾客多少猜出，陆机一定是哪里忤了成都王。
一时之间，有人心中叹息，有人腹下得意。
至于陆蔚，同样只是获了实封“长水校尉”一衔，许设幕，赏部曲五百，另加封荣誉象征的“关内侯”名号爵。
陆夏、陆午等人，也都得了一个杂号校尉、都尉衔，归在辅国将军府下。此类杂号军职好赖还是有些裨益，一是能享俸禄，二是可领三百人部曲。
事实上，今晚功赏名单在宴会开始前曾做了两手准备，司马颖单听孟玖的话，当然不能全部迁怨陆氏。
无非就是刚才，陆机偏偏要提开丞相府于宫城内之事，这不就是看不惯百官来华林园奉公么？前事合现事，立刻让其在心中坐实了陆机心向公卿！
唤孟玖宣读的功赏，便是单独对陆氏打了折扣那一份儿名单。
余宴上，陆机只能强颜欢笑。
居于殿中的陆蔚却一脸无所谓，公职都是虚设，再往后七八年，随便一个人都能跳出来自封某某大将军、领某某刺史之类。
比起虚头巴脑的官身，让父亲陆机彻底看清自己于成都王心中是何地位，显然要更重要。
又过数日，成都王最终还是遣人重修了司空府，改为丞相府。不过，他仍然居在华林园，并不入宫。百官们每日依然得入华林园来奏事。
陆蔚则总算能从司马门撤出，他让伴自己拱卫司马门的右军三营，先回东阳门外右军旧营，与另外五营汇合。自己则带着陆营兵归去父亲的行辕。
当天，他便建议父亲向成都王上疏，请辞平原内史，改镇南阳郡。
南阳郡去岁刚历张昌贼叛乱，正是百废待兴之际。
奏请外镇此地，一来因为当地世家大姓刚被战火清洗了一轮，外来新势力进驻，不会遭遇太多抵抗情绪。
二来，同样因为刚历战火，对成都王和朝廷而言，也不至于招其猜忌。
三来，南阳郡居荆州最北，交通、水土资源及其丰沛，趁着永嘉之乱之前，用心发展数年，势必能成为扼要冲而慑四方之地。
父亲陆机这几日情志不高，对成都王如此对待自己，自是有数不清的屈怒难鸣。听了大儿的建言，他先后思索了两日，最终还是赞同此法。
不得不说，历伐洛和占洛诸事，他发现长子陆蔚无论是治军行事，还是对局势的预判，都有明显的精进。远离争端，积蓄家门实力，眼下看来，甚有必要。
成都王在收到陆机奏请后，还是遣人虚意挽留了一番，称平原内史只是让士衡公遥领，如今洛中初定，诸事尚待厘清，不日之后少不了需要士衡公辅理国政。
陆机曾有动摇，不过被大儿陆蔚敲打之后，还是坚辞了。
成都王索性也就遂了陆机心愿。
然而，当新官书下达时，丞相府竟是委任陆机出成都内史。
去岁九月，益州“氐逆”李雄攻陷了犍为，截断了益州刺史罗尚的供粮路线。十一月罗尚从江阳逃去巴郡，同月，李流攻克成都。至此，益州全境陷落。
而就在今岁正月时，李流在众流民将领的推举之下，于成都正式称帝，国号成汉。
因了成都王原本的封地沦入贼手，不久之前，朝廷从荆州南郡析出四县，设为新的成都郡，以充成都王的邑地。
丞相府让陆机出成都内史，所辖的，便是这原属于南郡的四县。
这对陆蔚来说，这当然与预期有太大的落差。
（百末旨酒：《汉书礼乐志》所记载：百末，百草华之末也。旨，美也。百末旨酒乃以百草华末杂酒，故香且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