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成口中所谓的“左少保”,便是史可法的座师左光斗。
他身上虽然也有各种缺点,但因出身贫寒,知道民间疾苦,因此是愿意为老百姓做些事的。
如果将东林党人分为三六九等的话,左光斗毫无疑问会是最上流的一等人物。
这样的人不算多,只有杨涟、叶向高、孙承宗等寥寥数人而已。
就算史可法,也不能位列其中。
因此,左光斗对史可法的影响极大,他几乎一辈子,都在遵循着这位恩师的教导。
至于执行成什么样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赵承成的话,依旧将他深深打动了。
史可法再也坐不住了,觉得赵承成这本就不甚宽敞的书房,变得愈发狭窄逼仄。
他推开书房大门,展现在他眼前的,乃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士兵正在操练、工人正在上工、孩童的读书声朗朗传来、老人带着幼童正在欢笑……
这一刻,史可法诚然心动了。
他猛地回过身来,问出一个本不该从他嘴里问出的问题:“赵村长,那小福王,不会是昏君吧?”
赵承成叹了口气,心中暗想:恭喜你,答对了,历史上的弘光帝朱由崧,诚然无愧于“昏君”二字。
但话说回来,历史上也并非是所有的昏君,都会闯祸的,也要看下面的臣子有多少能力。
于是赵承成道:“史相公,我实言相告:小福王愚昧懵懂,登极称帝,绝非社稷之福。然而好就好在他是白纸一张,只要史相公善加诱导,未必没有明君的潜质……”
“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史相公要是不信,可以去见一见福王殿下,亲眼观之,必然不差。”
不管要不要拥立福藩,小福王朱由崧,史可法是必然要见的。
略加思索,史可法便答应下来:“好,去见见!烦劳赵村长带路!”
朱由崧和他身边的太监、护卫、侍女,依旧被安排在那座小院之中。
只是看他这些日子还算老实,因此赵承成多给了他一些自由,让他没事的时候,可以在赵家村里走走看看。
但是这几天,赵承成却下了严令:必须在小院子里呆着,半步不可离开。
给出的理由么……其实就是没有理由。
赵村长吩咐你这么做,只要你还想在赵家村里接受保护,那你就必须给我做到。
这个命令略显无理,但朱由崧还是不折不扣做到了,两三天以来,愣是一步都没有离开院子。
而赵承成对他的自觉性,也不能完全放心,特意派了赵家军的兄弟守护在院子之外。
名为守护,实为监视。
于是就有了史可法在院子外见到的那一幕:两个赵家村的弟兄死死把守住院子的大门,另有五六个人在院墙外前后巡逻。
真把小福王一行人当犯人看管了。
虽然明末王爷命贱如狗,但好歹也是朱明皇室的血脉,就把他们当动物一样养起来……
或许还真符合明太祖朱元璋一开始的制度设计吧。
只是看到这一幕,朱老先生不知作何感想……
对于朱由崧的发挥,赵承成不敢进行任何赌博。
他先请史可法原地稍息,自己则伸手叫来一个赵家军的子弟,吩咐道:“你到院里知会一声,就说我来了,还有南京兵部尚书史相公也来了。请小福王赶紧出来迎接。”
史可法一听这话就不对劲:“赵村长,福王殿下身份贵重,我们应该入内参见才对,怎可让他出来迎接?”
赵承成咧嘴一笑:“史相公就搞错了,这里又不是福王的藩邸,而是我赵家村的地盘,当然是应该他出来迎接我了。”
史可法还在犹豫,却听院中传来一声太监的尖利嗓音:“福王殿下到——”
紧跟着,院门洞开,从门里摇摇晃晃走出个胖子,身上藩王的服饰穿着一丝不苟,身后跟着的太监、侍卫和侍女也都面容严肃。
史可法之前并没有见过朱由崧,只听说过他是个白胖子,见此人衣着、体型、相貌都与传言相符,便赶紧快走上两步,朝着那胖子团团一揖:“福王殿下,下官……有礼了!”
堂堂东林党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居然给自己作揖行礼,小福王朱由崧有种小人得志的感觉,却又受宠若惊。
他也赶紧十分恭敬地向史可法躬身作揖,算是回礼:“本王自洛阳一路逃难而来,与朝政社稷无裨益,却劳动史相公亲来探望,实在是惭愧啊!”
“福王殿下乃是天皇贵胄,老福王为贼兵所杀、小福王殿下又屡受惊辱,实则是我等当臣子的过错。还请福王殿下恕罪!”
说着,史可法又朝朱由崧作了个揖。
这些日子朱由松算是被赵承成教会懂礼貌了。
面对史可法的歉意,他首先做了自我检讨。
“我福藩在太平之时,不知体恤百姓;战乱之刻,又不懂得开仓放粮、犒赏三军。贼寇固然冥顽凶狠,但我福藩落得如此境地,也不能说全无过错……”
说罢,朱由崧努力地弯下了他肥胖的身子,第二次向史可法作揖行礼。
这样的一番回话,着实出乎史可法的意料。
福王父子,无论在民间还是朝堂,都是出了名的昏聩无能。
作为他们对头的东林党人,平素又多加渲染和夸张,让这种刻板印象愈发根深蒂固。
没想到,就这么个福王,一开口居然如此谦恭,居然还能懂得自省……
并且他的自我反省,还是很深刻的……
还不都是赵承成教的!
这让史可法又是惊讶,又是感动,忍不住也回礼作揖。
眼看这两个人,你一拱手、我一作揖,就没完没了了……
赵承成赶紧出面打断道:“两位且听我一言,福王逃难来此,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身体尚未恢复。史相公公务繁忙、兼程赶来,也是劳顿不堪。不如大家先各自休息,等到了晚上,由草民摆下筵席,给两位接风洗尘,如何?”
刚才能讲出那番大道理,就已经是朱由崧的极限了。
他唯恐言多必失,赶紧答应下来:“好好好!就按赵村长说的办!”
“哈哈哈!”赵承成也跟着笑了笑,又扭头望向史可法,“福王殿下已经答应了,那史相公你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