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炳凝望着远去的队伍。
遗留的妖芒带着狐狸的骚味,若真是狐狸精,很有可能藏身于嘉靖的后宫。
跟随躬祭的嫔妃只有方皇后与夏太后,宫女也不多,查起来并不困难。
或许真如黄锦所说,夏太后就是那只狐狸精。
先回京师。
半个月后,朝廷局势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嘉靖最为青睐的礼部尚书夏言,被一道圣旨贬到青州,接替弃官的林文沛任青州知府。
此外,首辅张璁在天寿山曝晒半日,回家之后便病倒了,申请致仕养病。
嘉靖再三挽留,但张璁的确病体难愈,只好同意他告老还乡,由次辅李时接替首辅之位。
陆炳击杀皇陵的两头黑熊精有功,升任锦衣卫都指挥使,成为名正言顺的锦衣卫第一人。
张璁离京那日,正逢夏言启程赴任。
十里长亭,秋风瑟瑟。
两人关系并不和睦,夏言主动退居一旁给张璁让道,目送张家几百人排成长队,离开京师这个富贵乡,也离开了勾心斗角的修罗场。
而他,不过是一匹劣马,两名忠仆。
夏言回望高大的城墙,捏紧拳头:“陶仲文曾言,我是继张璁与李时之后的首辅,就算此刻贬至青州,我夏言也绝不认输,一定会再回来的。”
同一时间,陆炳正在西郊检视谭青挑选的老兵。
朱棣迁都北京后,将京师军队改编为三大营,包括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
三大营初建时,颇有战斗力,土木之变却将主力损耗殆尽,从此一蹶不振。
嘉靖登基后雄心万丈,加上北方鞑靼日渐强盛,因而想着恢复永乐年间的三大营旧制。
正好谭青跟着陆炳靖平青州有功,手底下的禁卫军又被陆炳调走,嘉靖便派他来挑选兵卒。
谭青是个行动派,接到旨令之后便向五军都督府要人,直接调了几万边军入京。
“陆大人,卑职先紧着锦衣卫的人选,按你的吩咐挑了一万老兵出来,个顶个的健卒。”
陆炳挑人的要求很简单,只有三条:
见过血。
受过伤。
非富贵人家出身。
符合这三个条件的老兵,经历过生死,也意味着他们可以用命去换取军功,战场上自然不会怯懦。
陆炳骑着追雪,绕着这支老兵走了一圈,最后停在队伍前方。
“本座锦衣卫陆炳,挑选尔等出来组建缇骑,若有不愿加入者,出队向后。”
万人静默。
锦衣卫三个字对于普通人而言,那是威风凛凛兼高高在上的部门,多少人求之不得。
但对于这些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老兵而言,锦衣卫是个遍布纨绔子弟,整日里干着害人勾当的阴暗组织。
他们是来当军人的,不是来当特务的。
不过,这些老兵也不敢真的退出队伍,谁知道这位陆大人会不会伺机报复。
陆炳冷眼一扫,已经看穿了诸多人的想法。
他没有动气,而是加上了一句:“缇骑建好之后,本座将带着你们先下广西,收复安南,再北上蒙古,彻底剿灭鞑靼。”
陆炳的声音不算很大,却似一块巨石投入水中,激起万人荡漾。
很快,就有人高声问道:“陆大人,锦衣卫不是兵,皇上怎么可能派我们去打安南和蒙古?”
“就是!锦衣卫只会抄家杀人,什么时候上过战场了?”
“军人当马革裹尸而还,我绝不在诏狱当一只地老鼠!”
“只怕是拿着打仗的名义骗我们去送死,好搏取他的富贵前程。”
“这两日我打听了一下,这位陆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立秋一天就杀了几千人,杀得西市血流成河,这样的人谁敢跟着他!”
渐渐地,议论声越来越大,各种难听的话也出来了。
谭青怒喝一声:“肃静!”
又转过头对陆炳讪笑道:“陆大人,老兵都是些兵油子。”
“无妨,本座只要自愿加入的。”
陆炳没有使用“炼神真诀”操控他们的思维,他要的是一支生龙活虎的军队,而不是一支傀儡。
议论声被谭青压制后,队伍中走出一名身材高大,脸上有道深长伤疤的老兵。
他径直走到陆炳的马前,行了一个军礼,朗声问道:“陆大人说的很好,但如何让我们相信缇骑是去打仗,而不是抄家灭门的?”
“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宁夏左屯卫管队霍永昌。”
边军指挥体系中,管队是最低的一级,在千户与百户之间选用,管理60人的编制。
陆炳看着他脸上的伤疤,由额头斜划过眼角、鼻子,一直裂到嘴唇,这一刀没将他的脑袋削掉已属好运。
“你是千户还是百户?”
霍永昌依然朗声回答:“卑职只是总旗,但屡立军功,因而破额担任队管。”
“立过什么军功?”
这时,老兵队伍中来自宁夏左屯卫的同袍替他喊起来:“霍管队斩杀过十名鞑子!”
“还猎杀过一头野狼!”
“霍管队救过我的命,我们哨队出去遭遇大风雪,是霍管队找到我们,将我背回来的!”
“霍管队也救过我的命,不然我就被鞑子杀死了,霍管队是我们宁夏左屯卫的第一猛将!”
“肃静!”
听到这些议论,陆炳心中已有衡量,他又问道:“既然立下如此之多的军功,为何仅是总旗?”
这句话问到了霍永昌的痛处。
他脸皮抽搐几下,那道伤疤更显狰狞:“如果卑职说,是因为卑职投错了胎,没有生在富贵人家,所以连自己的军功也保不住,大人会相信吗?”
“本座只相信事实。”
“事实就是卑职每次立下的军功,都会让给上司,十多年来,左屯卫因卑职获得晋封的不在少数,而卑职始终是一名总旗。”
“你心中可有不平意?”
陆炳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逼视着霍永昌。
或许是暗藏许久的怒火终于被点燃了,霍永昌仰面吼道:“有!我恨边军的不公!若不是陆大人要求的非富贵子弟出身,卑职永远也脱离不了宁夏左屯卫!”
这一刻,一缕隐隐的气息自霍永昌的头顶飘出。
陆炳回忆起大兴皇庄后园的佃农们,他恍然大悟,国有龙气,官有运道,民有命力……
原来命力就是百姓心底的不平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