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同时存在三位活着的太后,也是有的。
不过,嘉靖朝的三宫太后并存局面更显尴尬。
张太后乃嘉靖的伯母,夏太后则是堂嫂,蒋太后才是嘉靖的生母。
论情分,伯母与堂嫂如何与生身母亲相提并论,因而嘉靖逐渐抬高蒋太后在后宫的位置,这让一生豪横的张太后如何能忍。
送走夏太后与夏家妯娌,张太后气往上涌,啪地将手边的一只天青色汝窑釉洗摔了下去。
“当年因大礼仪之争,他已伤透了哀家的心,现在又纵容兴王府的恶奴欺负哀家的人,他果真是头白眼狼!”
跟了张太后半辈子的贾女官,急忙站到她后面,替她轻轻揉捏着颈脖。
“照我说,您只管颐养天年就好,宫中的事少操心,他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反正这天下现在已经归了他。”
张太后又埋怨起自己来:“当年哀家真是猪油蒙了心,竟然选了他来继位!”
“说到底,都是杨廷和误了娘娘您,若非他坚持任用这一位,您何至于今日如此委屈求全。”
“哼,老东西自己也没落着好,伺候了四任皇帝,最后折在自己一力扶持的人手上。可想而知,这头白眼狼翻脸时有多狠心。”
贾女官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上行下效,兴王府出来的旧人一个比一个狠毒,可怜我那侄儿,为国戊边十年,不说功劳也有苦劳,竟然被陆炳害死了,还没有一个说理的地方。”
“这天下,终究不止一个姓朱的!”
“太后娘娘您千万别冲动,那陆炳正得今上的欢心,咱们现在斗不过他。”
嘴里劝着张太后别冲动,贾女官的眼中却冒出复仇的火焰,她知道越是劝阻张太后,越是能激起这位娘娘的怒火。
果然,张太后嗖地站起身,一拍身边的八仙桌:“哀家就不信了,连一名区区的锦衣卫都拿不下来,走!”
“娘娘要去哪里?”
“照儿在世时,虽与夏氏不和,但毕竟也是照儿的未亡人,再说哀家已经答应了她,自然要救出夏瘐。”
“为了儿媳妇的娘家事,委屈娘娘了。”
“有句话你说得对,在这后宫,哀家与夏氏就是孤儿寡母,若不能同仇敌忾,永寿宫那位就更加得意了。”
“娘娘果然明慧,老奴陪着您去。”
贾女官扶着张太后,叫来小太监小宫女,升起辇轿,一行浩浩荡荡直奔乾清宫而去。
不巧,嘉靖还未下朝,只有蒋太后坐在乾清宫中等候。
无论按国家的名分还是按家族的规矩,都是张太后为尊,蒋太后见她气势汹汹而来,立刻起身向她行礼。
“弟媳给皇嫂请安。”
张太后不屑地瞥了蒋太后一眼:“大清早的,你在乾清宫干什么?”
“入春之后,阎丽妃身体抱恙,久久难愈,我心中担心,特此前来与万岁爷说一声。”
嘉靖登基十多年,仅有阎丽妃诞下一名男婴,可惜这位皇长子福薄,仅仅活了两个月便夭折。
“呵,一名小小的嫔妃,仗着抢先生下皇长子就敢指使婆母了!若是皇长子健健康康地活下来,哀家也愿意给她一分尊荣。可惜啊,她自个儿不争气,皇长子没能养下来,如此晦气之人,还想要狐媚皇帝吗?”
当着两宫下人以及乾清宫的一干太监与宫女的面,蒋太后被张太后夹枪带棒的一顿好说,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她强笑道:“丽妃是万岁爷在意之人,只怪我关心则乱。”
“民间有言,慈母多败儿。以后这类嫔妃的事情就不必拿到乾清宫说了,让皇帝专心处理政务方是正理。”
“是。”
张太后又瞪了她一眼:“那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回去好好带着你的儿媳们读《女诫》,习针红。”
蒋太后脸顿时红成了猪肝色,她难堪地以袖掩面,疾步走出乾清宫。
永寿宫的下人跟着呼啦啦全退走了。
剩下乾清宫的五六名太监和宫女眼观鼻,鼻观心,就像没有瞧见似的。
出了一口心中的恶气,张太后舒服极了,她坐到嘉靖日常就坐的罗汉床上,摆弄起桌上的黑白棋子。
乾清宫门外,一名小宫女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等到蒋太后急冲冲地走了之后,她才悄悄离开,直奔钟粹宫。
钟粹宫是夏太后的居所。
“回禀皇后娘娘,张太后果然去了乾清宫,还把蒋太后骂跑了。”
“是吗?”
正在低头啜饮的夏太后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明媚娇丽的脸。
虽然已是太后,但此时的她不过28岁,正当风华正茂,却偏偏独守深宫,落得一个不尴不尬的局面。
当初她以美色选秀入宫,正德帝惊为天人,14岁便被册立为皇后。
可惜正德帝的兴趣广泛,很快建立了豹房,以致帝后同房的时间极少,她也没能诞下子嗣。
唯一的念想只剩下娘家人了。
小宫女眉飞色舞地形容着:“娘娘没有看见,蒋太后那张脸又红又紫,就跟落霜的茄子似的,张太后可算是给咱们大大出了一口气。”
“光出气有什么用?哀家要的是救人,她若是救不出哀家的侄子,那便说明皇帝要对后宫动手了。”
“这?万一救不出怎么办啊!”
小宫女的兴奋劲立刻消失了,变成了担忧。
“还能怎么办?大不了是个死。”
“娘娘!”
夏太后却又噗呲一笑:“他想让哀家死,怕也没那么容易,这天底下啊,有些事情远在他的意料之外呢。”
不知为何,夏太后艳如春花的一笑,却令小宫女莫名打了个寒颤。
后宫三位太后的明争暗斗,很快传至下朝的嘉靖耳中。
他在乾清宫外停了下来,掉头前往永寿宫,黄锦一路小跑着跟在后面。
嘉靖跨进永寿宫时,蒋太后正倚在床头无声掉眼泪,阎丽妃拖着病体站在一边陪着,宫中的下人们皆是愤愤不平的样子。
“母亲,听说您受委屈了。”
蒋太后擦干眼泪,强笑道:“陛下怎么来永寿宫了?张太后还等着和你议论国事呢。”
“她有个屁的国事,昨晚夏家的人进宫,在她景仁宫前跪了一宿,今日必定是来为夏家求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