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道想要干正经买卖可是千难万难,当时无论是朱慎锥还是王家村,家里都是穷得叮当响,连米面都买不起了,吃了上顿没下顿,哪里还有什么本钱做买卖?
所以朱慎锥他们干的买卖比较特殊,虽不是那种占山为王、杀人打劫的无本买卖,但说起来却也相差不远。因为他们做的买卖同样有着极大风险,这买卖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贩私盐。
贩私盐历朝历代都是具有大风险的买卖,但说实话这买卖本小利大,干起来赚的可不少。
所以说,干这买卖的人从来就没杜绝过,哪怕就是拿着盐引的豪商私下也卖着私盐。
朱慎锥鼓动王家村贩私盐,是他考虑多时才下的决心。
一来朱慎锥和王家村全是穷鬼,穷鬼想要赚钱走正常途径是根本不可能的,只有冒险走捷径才有机会。
而贩私盐就是这样一条捷径,私盐本小利大,跑一趟至少数十倍的利。而且盐这个东西又是必须品,无论人和畜牲都要吃盐,如果长期不吃盐,轻者体弱无力,重者一命呜呼。
尤其是军中,无论是人还是战马用盐的消耗极大,再加上北方草原的蒙古人也有对盐的大量需求,这玩意根本不愁销路。
二来,朱慎锥很清楚,随着大明王朝进入倒计时,这乱世马上就要来了。
别看这几年天气虽然变化无常,但还算勉强能过下去。但过不了多久,连年的旱灾和严冬就将来临,再加上辽东自萨尔浒大败后,大明为了和后金打仗,每年军费开支居高不下。
大明朝廷为维持战争所需开始征派“辽饷”,辽饷一出,地方怨声载道,何况大明官场上下贪腐已到了极点,上面征一下面就敢要十,天灾之下又有人祸,等到老百姓活实在不下去的那一日,就是丧钟敲响之时。
未雨绸缪,朱慎锥早早开始了准备,他拉上王家村一起贩卖私盐除去赚钱过活外,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看上了王家村这个基本盘。
王家村的人大多是军户,王家村又是自己母族,村长兼百户王荣是自己的亲舅舅。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王家村不仅可靠,而且还能拉拢王家村的人为己所用,要知道王家村虽然不大,但村里的年轻人就有近百人,除去少数人外,大部分都是最好的兵源,尤其是这些军户子弟,个个手上都有些祖传的本事,只要稍作训练,足以大用。
乱世将至,有兵就是草头王。
朱慎锥可不想当任人宰割的牛马,把整个王家村收为己用,朱慎锥就有了一定的底气,等到时机来临,朱慎锥有足够的信心带着王家村子弟闯出一条生路来。
朱慎锥带着王家村贩私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里的地理环境。
王家村向北靠近平阳府,同时离着南边的解州也不远。
解州这个地方是山西著名的盐产地,这边的盐井早在唐朝时期就有了,宋、元时期一直开采,直到如今。
解州的盐供应大半个山西,远的甚至还卖到草原去,不过去草原的这些明文是禁止的,但私下就不能说了,是谁卖过去的早就成了公开的秘密。早在开中法颁布之后,拿着盐引私下囤盐贩私的现象从来就没杜绝过,朱慎锥他们这么干说白了也就是在人家指缝里漏出来的汤汁喝上几口罢了。
朱慎锥点点头,压低声音正色道:“大伙既然都安排好了,那我也就不多说了,明日清晨就出发,这一趟过去一切顺利也就近月的时间。等这一趟走完,今年就能歇着了,大伙也能过个好年。”
“六爷您放心吧,兄弟们都准备的妥妥当当,就等着您发话呢。”王银生一脸兴奋,王银生是王初二的堂兄,同样也是王家的子弟,除去王荣、王晋武父子和王银生和王初二外,还有两个年轻人分别是王贵和夏冬。
王贵和王银生他们一样都是王家子弟,至于夏冬就不姓王了,不过他虽然姓夏,却同样是自己人,夏家早在百年前就落户了王家村,家族中和王家几代通婚,早就成了自己人。
“六爷,有个事不知当讲不当讲。”王银生话音刚落,夏冬开口道。
“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不当讲的。”朱慎锥笑着说道。
这几个年轻人中,其实朱慎锥最看重的就是夏冬,和王晋武他们相比,夏冬读过书,夏家祖上还出过一个童生,也勉强算得耕读传家。
朱慎锥和王荣私下交代过,如果他不在王家村,一旦有什么事可以和夏冬商量着办。而夏冬也一直尽心尽力协助朱慎锥和王荣帮忙打理着私盐的活,一来二去,不仅赢得了朱慎锥的信任,也让王荣等人刮目相看,在团伙中地位仅次于朱慎锥和王荣父子。
夏冬做事可靠又是个人才,现在从解州搞私盐这一块已经交给了他负责。
“解州近来有些不太平。”夏冬正色说道。
“不太平?怎么个不太平?”朱慎锥神色一凝开口询问。
“解州的盐路明年恐有变。”
“有变?是上面新换了矿监?”
“这个倒不是,只是听矿上的管事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军中需求加剧,出盐份额会有调整,恐怕明年开春再想从解州进盐就不那么容易了……。”
“军中需求?”朱慎锥微微皱眉,这个理由太含糊不清,而且也太强大。
解州是山西最重要的产盐区,而且自万历二十四年起,万历开始在各地设置矿监一职。
所谓矿监就是万历皇帝派出宦官来掌管开矿征税,从而为内库敛财。万历设立矿监后很快就遍布天下,使得官员们极其不满。
实际上,矿监制度对老百姓的影响并不大,反而对地方官员尤其是负责矿务的官吏影响最大。
毕竟在老百姓眼里,开不开矿,这矿的收益有多少,和老百姓又没什么关系。不过在皇帝和官员那边就不是一回事了。
无论是铁矿、铜矿还是盐井等等,这些都属于矿务,开采多少,获利多少,虽然有账,可这个账怎么记,又怎么上报都在当地官员的手里。万历可不傻,要知道万历可是张居正的弟子,在大明皇帝中的智商排名可不低。
大明官员欺上瞒下,为了捞到更多的好处内外勾结,背着皇帝做假账。
尤其是在各地的矿务上,多采少报,肆意增算成本,偷采私卖等等现象比比皆是,明明很赚钱的一个行当最终账本显示的数据不是勉强维持就是亏损。
万历聪明的很,一眼就看出了问题,他心里知道朝廷官员和地方上下勾结在这上面捞钱,可偏偏就把他这个皇帝给撇到了一边,还说开矿亏损需要朝廷补贴。
这种事聪明如他万历怎么肯干?明明是赚钱的买卖,你们私下吃的满嘴流油,自己这个当皇帝的反而啥好处都没落着还得给你们背锅?既然你们这些大头巾不义,那么也不要怪我这个皇帝不仁了。
就这样,万历直接下旨设置了矿监制度,把自己身边的宦官派到各地监督,他倒要看看你们天天说开矿亏本究竟是怎么个亏法,这个钱亏到了哪去。明明赚钱的买卖被你们弄成亏损,既然你们搞不成,那就不要怪他亲自来了。
矿监制度设立,宦官是皇帝身边的家奴,他们的权利地位都来自于皇帝,同样也是为皇帝负责。所以随着矿监制度的成立,各地的矿务亏损现象在矿监到位瞬间就得到改变。
矿监制度使得矿务“扭亏为盈”,内库也就有了钱。可蛋糕就这么大,你万历拿了大头官员们就变少了,这又引起了原本掌控矿务的官员们的极度不满,为了各自的利益,各级官员联合起来向皇帝上书,评击矿监制度搜刮祸民,强烈要求万历取消这个砸了大伙饭碗的制度。
万历怎么可能答应?属貔貅的万历绝不可能把到手的利益再还回去?
万历三十三年,因为各方压力,皇帝名义上同意取消矿监制度,但实际上却拖拉着一直未落实,就这样矿监制度一直延续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