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怀纲返回惩戒堂,取出笔墨,笔走龙蛇地在一张宣纸上书写着,片刻写好后,喊来杂役,让其张贴到告示栏。
今天是新学子们入学报道的日子,知行院内人头攒动非常热闹,各地学子陆陆续续的到来,告示栏在院门附近,奖罚学子的奖励书和惩戒令都醒目的贴在那里。
一个杂役模样的人在告示栏新贴了一张墨迹淋漓的白纸,许多学子好奇地上前观看。
只见白纸黑字书写着《知行院惩戒令》,大字下面一行小字:一号,再往下面:滁州府新进学生何安,罔顾院规,打架斗殴,罚禁闭思过三天,以儆效尤!落款:惩戒堂!
新生第一天就关禁闭,这是知行院自创办以来绝无仅有的,何安大名轰然在学子之间传开。大家议论纷纷,都想看看这开历史之先河的何安到底是何等人物。
范大志噘着嘴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他本想跟何安一起受罚的,但惩戒堂那个判官一样的老师,吹胡子瞪眼骂了句岂有此理,就把他赶了出来。
好兄弟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何安受罚自己不能眼睁睁看着啊。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和他一起受罚?
也找同学打一架?不行,无冤无仇即便打赢也胜之不武,再说打架也不是本公子擅长的。可自己身无长物,到底怎么样才能实现这个伟大目标呢?
范大志一边走一边思量着,想了半天,有些头疼,就从怀里摸出一只梨子,这还是早上去膳堂吃饭时多拿了一个偷偷藏起来的。
知行院膳堂的伙食很不错,比范大志想象中的好上太多,有金黄冒油的鸡腿,炸的酥软香脆的河鱼,皮薄馅大的酱肉包等各地美食,以后真的是有口福了。
他咬了一口梨子,嗯,脆甜可口,只是好像有条虫子哎,范大志瞪圆眼睛看了看,一条胖胖的虫子探头探脑的爬出洞,趴在雪白的梨肉上扭动着身体,似乎对范大志打扰它以示抗议。
范大志鼓起腮帮子,噗地一口气吹掉虫子,又咔嚓啃了一口梨子,脑子灵光一闪,突然间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顿时心情大好,笑眯眯走到宿舍。却发现屋里另两个床铺也有人来了,一人模样看着比自己大一两岁,衣着华贵,正口若悬河地和另外一人聊着什么。
两人见范大志回来,热情地给他打招呼。范大志略显羞涩地一笑,俯身去捡自己床铺下散落的纸张,那衣着华贵的少年也弯腰帮忙去捡。
他拾起一张纸笺,只见上面工工整整的簪花小楷写着: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顿时眼前一亮,口里啧啧赞叹道:“哎呀呀,兄台大才呀,兄台字迹端庄秀丽,写的一手好楷体,这首前朝韦大诗人的《菩萨蛮》,想不到兄台也喜欢,我也甚爱其中“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桃花春水渌,水上鸳鸯浴”这几句,兄台风流倜傥,看来我们是同道中人啊!”
范大志面色微红,拱手谦虚地客套了几句,这衣着华贵的少年十分热络,拉着另外一人,互相介绍了一番。
这衣着华贵的年轻人叫顾轻舟,长的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举手投足间颇有英气。他自言风流豪爽为人仗义,甚至放言洛阳城中他乃第一帅哥,如果比气质英俊无人敢触其锋芒,还拍着胸脯对范大志说以后由他罩着,知行院里乃至京都洛阳城没有人敢欺负你。
范大志心中暗笑,小安常说自己自恋,眼前这个家伙似乎比自己更自恋,不过不可否认的是,此人锦袍玉带衣着华贵,衬的俊秀风流貌比潘安,的确很有自恋的本钱,他不似崔梦书那般纨绔子弟盛气凌人,说话虽然狂傲不羁,但言语间透着的亲切,让范大志生不出半点反感。
另外一人叫毕飞云,相貌平凡衣着普通,说话谨小慎微,眼神飘忽中透着一股精明。
范大志和两个年轻人没聊多久,在顾轻舟有意结交下已甚是熟络。到了傍晚,顾轻舟说今日有缘相聚,十分高兴认识了范大志、毕云飞这样的质朴兄弟,要请大家去尝一尝真不同的水席,美味珍馐水陆八珍,那是洛阳城里响当当的名店,其中有道“牡丹燕菜”堪称一绝,做的比宫里御厨还要好。
范大志惦记着陪何安有难同当呢,有点心思不属地推辞说晚上有事,待下次一定去。
等顾轻舟两人走后,天色已经黑了,范大志出门在知行院里探头探脑的这里逛逛那里看看,甚至还在空旷的训练场上小跑了两圈。
直到肚子有点饿了,他又找到茅房,身体彻底排空以后,又顺着知行院花圃中的小路晃荡半晌。
路上散步的行人慢慢稀少,夜色渐深,范大志走到一个小院处停下,瞅了下四处无人,飞身闪进院内。
月亮从云层里透出,在这寂静的夜里,树影绰绰,月色斑驳地照在院门写着膳房的牌匾上。
范大志像一只浣熊一样挂在女贞树上,透过依旧茂盛的树叶,鬼鬼祟祟地看着膳房后厨间里,几个忙碌的杂役收拾停当,陆续的离开,最后一人熄灯后把门关上,“吧嗒”一声又上了一把铜锁,身影在夜色中慢慢走远。
确认所有人都走了以后,范大志轻灵地从树上跳下,打开后厨间的窗户,毫不迟疑地钻了进去。
月光下,他望着琳琅满目的鸡鸭鱼肉,瓜果菜蔬,高兴得双眼放光,肚子也适时地咕噜噜叫了起来。
见过的、没见过的,全部都是好吃的,几乎铺满了整个后厨间,这些都是为了明天供应师生饭菜伙食而提前准备的。
范大志撸起袖子,先在一只金黄冒油的肥鸡上扯了一条鸡腿,又在一堆尚有余温的羊排上抓起一根最硕大肥美的,大快朵颐起来。房间里寂静无声,他吧唧吧唧的咀嚼声音格外响亮。
约莫一个时辰后,后厨间里一片狼藉,各种果皮、骨头丢的到处都是。
范大志吃的嘴脸油光闪亮,肚皮高高隆起,响亮地打了一个饱嗝,又倒了满满一碗梅子汤,端起来滋溜一口喝掉半碗,心满意足的又打了两个饱嗝。
他一直吃到打嗝就感觉胃里食物翻涌,似乎一不小心就要呕吐出来,这才揉着发胀的肚子,找了一张方桌,把桌子上的食物一股脑扫到别的桌子上,躺下去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不多时,困意上涌,后厨间里又响起鸣亮的打鼾声……
翌日一大早,惩戒堂里,贾怀纲翘着二郎腿,又是刚刚泡好一壶茶,负责膳房的老张头拽着范大志走了进来。
贾怀纲一看,怎么又是昨天那个提荒唐要求的胖小子?
老张头怒气冲冲道:“贾师,这个小兔崽子昨晚跑到膳房偷吃,把今天给各位老师和学生准备的菜偷吃了很多,还他娘的净吃些好的,我今天的菜算是供应不上了,您说可恨不可恨?”
贾怀纲听的蹙起眉头,范大志凑上前眉飞色舞地道:“学生范大志,甘愿受罚,请贾师也罚我禁闭吧……快罚我禁闭吧!”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有些迫不及待。
贾怀纲气得七窍生烟:“简直岂有此理,你小子昨天就想陪那何安,如此荒唐要求,简直把知行院院规视同儿戏,想不到你竟然主动触犯院规,如此自甘堕落,真是气煞老夫也……好!好!好!老夫就成全你,罚你禁闭,关七日。”
范大志一听,顿时傻眼,怎么比何安还多出四天……
很快,院门口的告示栏又有杂役贴上了新的告示。
知行院惩戒令二号:兹有滁州府新进学生范大志,罔顾院规,偷吃膳房菜肴,行为恶劣,罚禁闭七日,以儆效尤!
这公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知行院轰然传开,两人前赴后继的被关禁闭,真是创下知行院建院以来的记录。
新来的学生对这两人的敬仰之情顿时如滔滔江水一般,连绵不绝,而老生们都私下议论这届学生如此不守规矩,也想会会这俩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书舍内,一身湖蓝绸衫的丁文若坐在窗边,伏案温习老师刚讲的内容,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照在她脸上,恬静而美好。
丁文若不经意地听到外面几个女同窗叽叽喳喳地议论。
“什么?刚入学就被关禁闭?胆子可真够大的!”
“另一个偷吃?哈哈哈…笑死人了…叫什么范大志!”
“你说那个何安和他是一起的……这两人真是活宝哎。”
“对,据说那个何安是因为打架被罚的禁闭呢!”
微风吹来,文若把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微微蹙起好看的眉毛,这两人不就是父亲说的方师哥带回来的优秀学生么?还让我以后多交往,怎么竟如此不堪?回去后得给父亲说说。
一个绿荫绰绰的小院内,鲁正清在和另一个教习先生严仲介辩论《孟子•离娄》中一篇齐人有一妻一妾的段落……鲁正清说乞讨酒肉度日,又何来一妻一妾,严仲介认为贫贱夫妻百事哀,哀则哀矣,但白首不离,到祭坟人那里讨点酒肉,亦不为过。
两人辩了半天,谁也不能说服谁。严中介沏了一壶茶道:“正清,饮杯茶水,还是等院长先生回来点评吧。”
他先给鲁正清递了一杯,自己也拿起一杯,轻啜一口道:“先生也不知怎么想的,崔家创立龙门书院摆明着是针对咱们的,听说朝堂也暗流涌动,偏偏这紧要时候院长先生又出门云游,唉!……还有咱今年新招收的学子也不争气,一个刚刚入学就关了禁闭,一个偷吃被关禁闭,真是江河日下……你说方易之老成持重又品学兼优,怎么会带回这俩顽劣小儿?”
鲁正清听的不由一愣:“你说的……这两个顽劣小儿可是叫何安、范大志?”
严中介点点头,吐掉一片茶叶:“是啊,正清,你都知道了?”
鲁正清扑哧一口茶汤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