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抱怨,在大明帝国是随处可见的。
而且大明帝国的官府也不太管这些民间的言论。
虽然抱怨的声音很多。
但这社会的风气倒是开放了许多。
别说是调侃一下朝廷了。
连朱皇帝有时候都会被编排。
其实这是不对的,因为依礼,不可对皇帝不敬——所以也不是没有地方官想要办个什么“大不敬”的罪。
但事情捅上去,最多也就罚款,罚款交不起就流放——就是去南洋或者澳大利亚。
但是办这事的地方官。
据说得到了朱皇帝的批语:不把精力放在正事上!
也就是说。
在朱皇帝看来。
天天把精力放在怎么捂住人家的嘴巴的官员。
根本就是瞎胡闹。
有这个心思。
不多想想怎么发展地方经济,多收点税不好?
人家抱怨几句能把这么大的大明帝国给抱怨垮了么?
肯定是不能的。
大明帝国要是垮了,肯定是因为经济财政先出现问题才会垮,财政不出问题,军队就不会出问题,军队不出问题,别说是抱怨了,哪怕就是遇到了李自成洪秀全起来造反,分分钟也能压下去。
任何王朝的垮台,都是自身财政问题的崩塌开始的。
让人家说话。
天又塌不下来。
所以那个地方官的前途也就仅限于此了——上了皇帝的黑名单了不是。
所以地方上的治安官们根本就不会去管这些农人们说什么。
会管的。
反而是那些扒皮们。
现在就有个扒皮正好走了过来。
看到这些人坐着不干活,顿时就火了:“都在干什么!活都做完了?老爷我一天一毛钱雇你们干活,还管两顿白米饭,是让你们聚在一起连天的?还不快干活!”
来人也是农人打扮。
不过衣服却是很干净。
而且说话就很气人。
让人讨厌。
“李老爷,你这话说的,我们怎么就不干活了?我们倒是想要干活啊,这地里面的活不是干完了么,怎么的,收了你一毛钱就得给你卖命啊。”
“就是,不就是一毛么。成都那里的纺纱厂,一天给三毛呢。”
“是啊,李老爷,这工钱咱得涨一下吧,去婆罗洲种橡胶一天能拿六毛钱呢!”
“去!去!你去!你快点去!”
那被称为李老爷的正是李忠仁李大秀才——现在不是秀才了,因为是前朝考的功名,大明朝廷不认账,大明科举又有年龄限制,李忠仁又考不了。
所以只能当李扒皮了。
“就你这样的,不死在路上算你运气好!还婆罗洲!你有这个胆子你倒是去啊!”
李忠仁大声挤兑道。
被他挤兑的农人们脸上虽然不太服气。
但也不敢说话了。
虽然大家嘴巴上叫个“李老爷”。
但心里面肯定是不服气的。
他们家的老二李忠义,是大明的八品官,可以称得上是老爷。
他李忠仁算哪门子老爷?
不过李家毕竟在大桥镇是有积威的。
李家老二又是做官的。
所以这些农人还真不太敢招惹他。
李忠仁见大家都不敢说话了。
冷哼一声说道:“你们不想干,有的是人干!不想干可以,尽早滚蛋!你们去成都,你们去看看那些浙江佬广东佬开的纺纱厂会不会要你们这些粗手粗脚的庄稼汉?想去婆罗洲,那还不容易!我现在就去找县令,让他派人下来,拉你们去,你们去吗?呵呵,你们去倒是容易,报个名就行,不过县上的老爷们可就有个十几块钱的回扣了。而你们呢?一路上风餐露宿,漂洋过海,没到地方就得死一批,到了还要和土人打仗!就你们这样的,可别把一家老小的命都丢在外面。”
其实。
李忠仁这话说的很不客气。
但还真的算是好话了。
眼下。
大明朝的工业发展、对东北南洋的移民导致广东、江南地区的农村劳动力的价格在上涨。
但这是在珠三角和长三角,在四川,也就成都稍微有些工厂。
在广大农村。
那还是人口稠密的。
劳动力根本就不缺。
一天一毛钱,旱涝保收。
每年做个三百天,一年有三十多块钱呢。
比起原来当佃户的时候赚得还多不少呢——当初做佃户的时候哪里能赚得到钱,光是吃饱饭都难。
现在李扒皮至少还管两顿饭呢。
所以真不愁招不到人。
“地里面的活能干的完?收完了黄连,就不会除草,把地松一松?赶紧干活,今天老爷我高兴,下午早点放工,晚饭加菜,有酒有肉。”
说完话。
李宗仁就背着手走了。
别看他刚刚凶巴巴的。
但其实心情好着呢。
今年种地可真的是发了。
四川这里一年可以种两岔地。
一季种中药材,一季种水稻。
米价虽然不高,但这些年米价也没有怎么波动了,算是很稳定。
药材的价格可就涨上天了。
黄连的价格就比去年涨了一倍!
粗略一算。
光是他手里这一百多亩地,就赚了三千多块钱。
扣除成本。
纯利能有个一千多块。
看来接下来可以再买一些土地,继续扩大规模才好。
而且中药材还可以开垦山地去种呢。
山地便宜啊。
李扒皮是高兴了。
四川罗江县的县令刘光宗可就头大了。
刘光宗是今年年初,在考了四川省科举之后,又在成都的官员培训学院学习了一个月,然后才走马上任罗江县令的。
今年只有二十五岁的刘光宗可以说是这一次四川科举的明星了。
成绩排名全省第五。
和他同榜的那些人,现在大多数都是八九品的芝麻官。
而他刘光宗,现在已经是堂堂七品的县令了。
在仕途上,他可以算是领先了一步。
这一步先,可能就是步步先啊!
先在四川省内升上府级的官员,然后就有机会外派到别的省份了。
未来,封疆入阁,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这县令是父母官,烦心事也不少。
最让人心烦的第一件事。
就是地方上的事情,可真的不太好管。
大明朝实行秀才为官。
地方上的原来的那些师爷、书吏、捕快、衙役等人,现在都由秀才和武秀才充任。
但是这些考场上考出来的官员们能力可真的良莠不齐。
至少是玩不过的那些原来地方上的吏员的——这些失业吏员可没少使绊子。
除此之外。
士绅体系的崩塌,也让现在刘大县令管理地方的时候没有了士绅的协助。
变得更加的艰难。
好在。
派到地方上的秀才们,大部分也是原来士绅集团的一份子。
这些对地方上比较熟悉。
加上县议会的成立,吸纳了地方上的一些有力人士进入了统治集团。
所以在最初几个月的混乱之后。
罗江县的“统治结构”总算是稳定了下来了。
四川省派来的巡查官往来了几回,都还比较满意,所以这个县令至少是做的安稳的。
而在坐稳了县令之后。
野心封疆入阁的刘光宗自然也不甘心做个咸鱼县令,躺平吃公务员福利。
而是真的想要干出点实打实的政绩出来的。
他很快发现。
罗江县。
存在一个正在发生的严重问题——土地正在加速集中到几个大户的手中,同时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大量的退佃的情况。
土地兼并并没有什么。
在以土地为核心的去社会,土地就是最重要的社会财富和资源,财富和资源向少数人集中这本来就是一个社会发展会出现的事情。
问题出在退佃。
前清也有退佃的情况。但不严重。
因为在过去。
土地绝大部分是集中在士绅手里。
但士绅并不会亲自经营土地,而是把土地出租给佃户。
所以退佃的事情并不多。
但是在这两年。
由于各种政策的实行,尤其是科举设置了年龄上限之后。
许多地主要么选择出手土地,离开农村。
要么,收回土地,亲自打理,雇人耕种。
这就必然会集中发生退佃的事件了。
在这个过承诺中,就不可避免出现各种纠纷了。
隔三差五的就会出人命。
佃户打死了地主。
地主逼死了佃户。
都发生过。
而佃户的族人又经常把人抬到衙门上来敲冤鼓——这冤鼓是前朝的,大明朝的县衙是没有冤鼓的。
倒也不是没人喊冤,也不是没有冤。
大明朝又不是什么道德水平极高的和谐社会。
一个半封建半资本主义的帝国主义国家。
当然处处都有冤。
不过大明朝县令是不负责判案的。
但四川这地方之前还是军政,现在各县的判官都在成都集中培训呢。
所以
作为县令的刘光宗就有了判案子的机会了。
这些没有经过司法培训的县令们,判案子就只能依着自己的直觉和良心来办咯。
今天的县衙就热闹得很。
一群人在县衙门口哭诉。
有一家七八口人跪得整整齐齐的。
后面还有给他们撑腰的族人。
而他们控告的是大桥镇李家的李忠仁。
不过真的递交了刚讼书的却是李忠仁。
李忠仁送来了土地买卖的文书和地契,将拒绝退佃的大桥镇陈阿生一家告了,要求县衙驱逐陈阿生一家。
但这陈阿生一家不干啊。
陈家在大桥镇也是大族,顿时就有不少陈家人一起和陈阿生上了县衙来闹事了。
这两边。
一边是拿着地契来的。
一边是哭嚎着跪在县衙门口。
公理公理。
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才好?
刘光宗头都大了。
最后他只能把责任归结于李忠仁。
“这个李扒皮,怎如此的为富不仁!他难道就不怕激起民愤?”
刘光宗在县衙里面的办公房里面走来走去。
嘴巴里面念念有词。
说的都是抱怨李忠仁的话。
他和李忠仁也打过交道。
这个家伙有“李扒皮”之名。
可见名声是怎样的了。
但不满归不满。
他可不敢驳回李扒皮的诉讼状。
因为这位李扒皮是罗江县的大户。
纳税额是名列前茅的。
而且还是县议会的议员。
同时还加入了大明保皇会,是支持现在大明议政院最大政党保皇党的。
虽然不是官身,但是却有监督弹劾官员权力。现在他提出的要求虽然不合人情,却合国法!王安国要是不依法行事,县议会一准弹劾他!
“县台,您也无需烦恼,这事.公事公办就行了。”
在说话的是罗江县的治安司掌令王水生。
治安司算是一县之中的实权单位。
掌管着巡捕、县守等。
和穿着大红袍的刘光宗不同。
王水生身穿着摘掉了肩章的大明陆军军官服,腰上挂着左轮手枪,耳朵只剩下右耳,有一半的脸还是坑坑洼洼的。
一看这个模样。
就知道是个因伤退役的退役军官了。
这大明朝的官员除了从科举上来的官。
还有一部分是从军队退役,转业来的。
因为大明朝的中层军官,都是有过军校经验的——不管是短期的突击班还是长期的军校官。
而且人家还有军中的管理经验。
所以不少军官退役后都被安排到了地方上做地方官去了。
这其实也是朱皇帝对士绅阶级和官僚体系的掺杂的“砂子”。
这些军官,大部分都是朱皇帝可以信任的“自己人”。
“公事公办?”
“没错,公事公办。这个李扒皮有理,退佃了我们无法干涉,最多也就给这陈阿生争取一点补偿就算不错了。”
王水生说道。
刘光宗叹了一口气。
“可是.这么做,难道就不怕民怨沸腾么?”
“民怨沸腾?”
王水生摇头说道
“无论什么时代,底层百姓都是吃苦的。现在我朝还有东北、南洋之地,想发财的,去东北,去南洋,去新大陆啊!”
“如果连去这些地方闯荡的胆子都没有,难道还有造反的胆子?”
王水生冷笑一声说道。
“想造反?也不看看本官的子弹答应不答应!”
刘光宗愣愣的看着王水生。
心里暗骂一声“兵痞子”。
就命人将县衙外的两拨人都请了进来了。
“大人,兄弟我卖地的契约文书没有什么问题吧?这二十亩水浇地的田皮田骨是不是都归兄弟所有?应纳的契税、印花税,兄弟没有少交一文吧?”
有议员身份的李扒皮站在县衙,梗着脖子说道。
至于那陈阿生一家老小,进了县衙之后倒是老实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