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云层退净。
初晴的天空,显得高远而开朗。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积雪上夜间冻结起来的那一层薄薄的冰还没有融化。
端木所在屋子顶上积雪挂着的冰条,像是一串串闪烁的水晶念珠,道路上沟壑中积水成冰,亮晶晶的,如同许许多多的镜子一般。这是他零时歇脚的地方,谈不上好,据说只是随便寻了个死人屋子稍微打理了一下,就让他住了进来。
小心眼的河童还在离开时贱兮兮的说,死者死前就在你端木晚上要睡的床上,要跟他好好相处。
真不是个东西,端木暗道。因为自己的一时失言,竟然选择这种方式报复回来。
睡了一宿,又想了很久,在这没有人打扰的地方,端木在打坐中,终于做出了抉择。
他平静的意识到,自己面对这个困难,其实还有很多的选择。但是,那有如何。
他注意到自己歇脚的地方,墙上挂着一个斗笠。既然他们说这个房间里的东西随意使用,端木也没有客气,直接过去把这个斗笠给取了下来。
光月御田据说每天跳着滑稽的舞蹈,现在的今天也是如此吗?
他的思绪乱飘。
在日本历史中,也有一位以跳舞出名的家伙。
这个人刚刚继承了家族,平定了内乱,找到了从西洋传来的足够改变战争形态的武器铁炮,就在他的霸业即将开始走上起点的时候,却传来了强敌出阵的消息。
于是,所有的计划,所有对未来的图谋,在突然杀到的强敌面前完全是一纸空谈。而眼看着未能迈出一步的宏图大略即将成为泡影,这个人调集了自己手中的仅有的部队,对强大的敌人发起了决死的一击。
他在出阵前,也亲自跳了一段滑稽的舞蹈,留下了名震日本历史的传奇,这个人叫织田信长。
明明只要他不接下这个任务,断然没有必要来这异国他乡拼命。
明明他已经足够小心了,却还是被人轻松认出了身份。
太多的巧合,时也命也。
“人间五十年。”端木轻声念道:“如梦似幻,岂有长生不灭者。”
他来到了路上,向着外面走去。
在昨日得到了传次郎的消息补充了他脑海里缺失的那些拼图后,他意识到了和之国现在局势的危急程度,其实比自己想象中的更甚。
前世的经验?
如今想来,是他端木小看了天下人。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傻子,和自以为是聪明人的傻子。而他端木很不幸的成为了后者。哪怕是最近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挫折,但是他依旧好像没有怎么从中吸取什么教训。
但是,这次无论如何,貌似都没有更好的选择,商盟对他进行着悬赏,当地官方挂上了自己的通缉令。自己背后的势力远在天边如远水,救不了现在自己焦头烂额的火。整个前期的准备工作明明只差了最后一点,却已经几乎可以宣布失败。
甚至于,自己理论上的盟友菲奥娜麦格现在也已经变成了一个可疑的盟友。
不,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选择跟她相认,这后续一切计划的崩盘都是因为这个胸大无脑的女人。
她一直被监视着,整个铃后的封锁虽然有最近,霜月家组织联军偷袭的原因,但是另外一方面,也是将这个女人困在这片苦寒之地,成为大名们跟世界政府讨价还价的筹码。
自己只顾着增加自己计划的成功概率,却为此留下了马尾。
事已至此,不如亮牌。
乌成成的云雾突然隐藏,房屋顶端上一片蓝天。漂浮着几小片金色的浮云。一注阳光像是闪电般落在端木面前的野花上。随即,世界出现一连片的红雾。
端木一边看着周围的风景,一边穿越了白雪和泥土混成的地块。
忽然,他看到前方路边,有一个老庙。这庙不大,看起来经历过长久的岁月洗礼。门口的香炉上还插着几个昨日香客的几条断根,红油和灰烬混在一起,散发出檀木和香油特有的味道。
那寺庙也刚好开门,走出一白面和尚。
“施主,久等了。”
“前几日在雪中抢了你的钱财,实属不对,而如今没想到现在还能跟你再度碰面。”端木此时身上的手枪,钱财早已全部被洗劫一空。
“这都是缘分,施主现在心生困扰,何不进来一叙?说不定我还能给你解解惑。”
他自是不恼,也没要追究的意思。这和尚正是前几日在破庙里洗劫的和尚,是自己这些天在整个和之国打家劫舍中,最肥的一个肥羊。还给他送吃的送取暖的地方,可以说是他为数不多的大盗生涯中的优质客户。
“行。”
看着慈眉善目拿着棍子对准自己脑袋的和尚,端木很是光棍。前些日子自己让别人行法式军礼,这风水轮流转,现在该自己向对面表示自己的虔诚。
“请进吧。”他棍子玩的很好,虽然年纪跟端木接近,大致也没有过20的样子,但是手中的棍子舞的确实是好。看起来在上面是下了一番功夫。
“你棍子玩的很好啊。”
“毕竟有幸习得了和之国最强的棍法。”和尚收回了自己的棍子,在前面带路,看起来并没有准备继续为难端木的样子。
“可曾娶妻?”
这和尚狠狠瞪了端木一眼。
和之国的和尚,有13宗56派,每个宗派又多少有教义上的不同。
关于某个小日本过的不错的和尚和南边的和尚,其实大家跟国内的和尚相比,最容易让人印象深刻的,其实是他们的和尚可以娶妻生子吧?
但是,日本的佛教演化其实在明治以前承认娶妻修行的有且只有,净土真宗。
而关于这个所谓的净土真宗嘛,从教义上来说,主张“称名念佛、他力本愿”。解释的话,就是你当和尚只需要喊阿弥陀佛就行,自己爱干什么干什么,修行?不存在的。戒律什么也是根本没有。
而在历史上很有名的一向一揆也是他们搞出来的,名词解释就是打仗,拥戴一群和尚在那里作威作福。你甚至分不清楚是这群和尚比较像是土匪,还是正常的土匪更像和尚。
而日本近代之所以变成和尚生后代习以为常的原因则是……由于净土真宗相当方便,所以逐渐发展成了日本佛教的第一大宗。(……日本人在让人失望的地方从不让人失望)而在明治政府鼓励(实际上有强制意味)僧人肉食妻带之后,日本的和尚基本就彻底跟汉文化中的和尚脱节了。
但是在和之国,这里的和尚还是以汉和尚为主流。至少眼前这个和尚所在的流派是这样的。
庙门前有一块照壁,照壁上刻着百鬼张牙舞爪,他们呲牙咧嘴,凶煞异常。
红漆庙门虚掩着,一进门,左右两边是又高又大的哼哈二将。寺庙只是小庙,中间供着一个地藏菩萨。
而中间是一个大院,也没从那里过,走骗道,和尚把客人带到了菩提树下的石凳旁。这里没有堆叠昨日晚间的积雪,石头凳子上也没有一点水渍。
“这是我昨日摘的好茶。”
“你也是运气好,赶巧能喝上一口。”
和尚先是用茶水烫了一遍茶具,然后从那里倒出茶水灌满了两个茶杯。
“子母壶?”
这是一种千术道具,在这里不进行过多赘述。
“那这么多屁话。爱喝不喝。”和尚自顾自的坐在的对面,见此,端木也坐到了另外一旁。
“你那香皂,真是挺会玩啊,孙贼。”
“额。”端木挠了挠头,也坐下了。
“和尚,你今天出现在我面前,到底是为了什么?”
“嘿嘿,问的好,我为了什么来的,还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可以说明白的。”
“你知道时间果实吗?”
“光月御田夫人所吃下的那个果实?”
“先给你说个基础的概念吧,过去无可挽回,未来可以改变。就算是吃下了代表时间果实的她,也算不出过去,能够改变的只有未来而已。”
“即使这样,这也是一枚几乎可以说是天理难容的果实了,但是事实上,在这有一种手段,一直可以达成相似的效果。他的名称有很多,只不过我更喜欢叫他占卜。”
“占卜?”
“占”是观察的意思,“卜”是以火灼兽骨或龟壳。意指以小明大、以微见著,通过微观与宏观的联系为原理,用龟壳、蓍草、铜钱、竹签、纸牌或占星等手段和征兆来推断未来的吉凶祸福,为咨客分析问题、指点迷津的方法。
历史上有专门一本研究这的学问,叫周易。
“这种手段能够达成的效果,跟未来果实有些相似,这种能耐有伤天理,所以无论我怎么算,算出来的结果对我自身无益。至于我泄露这些对我自身的影响嘛,那得看会对这个世界产生多大的影响。”
“而有一天,我掌握了这种手法,想要算一个未来。”
“什么未来?”
“这个世界的未来,只是稍微了解了一点模糊的大概,我差点就已经死了……”
在两个月前,他勉强被救活,身体还没好利索,就决定自己必须要出山走一遭,不论这接下来的事情,会给他的修行带来多大的麻烦,乃是不可为而为之。
“说到底这个世界何去何从跟我这个和尚又有什么关系?所以我本来是不该来的,而我还是来了,大致是为了两个原因。第一嘛,就是我不来,这和之国大概是彻底完蛋。而第二个目的,就是给你多一个选择。”
“……你是想要我不干涉这场和之国的动乱?”
“不,这场内乱的事情已经无所谓了,至少我对你没什么好说的。我想要对你说的,是我想要让你放弃一个女人,只要放弃,那么你就会在之后得到你一直以来最想要的东西。”
他言之凿凿的对端木说着,神色悲天怜人。
“行,我这就放弃那个倒霉玩意,说到底他天龙人的妻子不救,却丢给我们这些倒霉蛋来处理,真是岂有此理,我早就感觉不对了,你说说,这世界政府上面的人到底是干的什么事情。”端木顺着这个和尚的话茬就往下引。
但是这和尚不接端木的话,而是继续说道:“人的欲望其实多种多样,有的人劳碌半百只是为了一个房子,有的人为情所困。有的人为了自己的理想甘愿粉身碎骨,而有的家伙决定用一生治愈自己的童年。
追求这些事情本来就无可厚非,不过一旦满足了其中一项的人,就会去追求下一项。所以不是欲望无法满足,而是一个人可以选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人才会忘了自己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你一直对那个事情求而不得,而真正到了那个时候,你会不会为了其舍弃你的一切东西?
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以。”
他取出一把好剑,还有一个红色的狐狸面具。这是端木之前向御田手下所讨要的一点东西,如今算是如实送来。
端木来这里并不是巧合,昨日他跟传次郎说的东西,今日算是彻底奉上。
但是自己留了许久的手枪,对面好像是没有准备换回来的打算,不过无所谓了。端木拿起了这个和尚奉上的东西,并将那个狐狸面具带在脸上。
在斗笠之下,是一个带着狐狸面具的人。那狐狸面具只露出了两个眼睛,嘴巴处带着雄烈,不是孩子的那种玩具用的东西,而更像是古时代用来祭祀的用品。这就是如今的端木所带的东西。
他不想露脸,哪怕是这个异国他乡,根本,也不会有人认识他的地方。
“别的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遵守本心就好。”和尚双手合十,默默念着法号。
“你这味道不对啊,刚刚说的不是佛家的典故吧?你这怕不是是一个假和尚。”
他解释道:“儒释法本是一家,至少我的流派是这样。用点《清静经》的话,佛祖是不会怪罪的。”
“你这人确实是古怪。”
端木打量着眼前的家伙,知道他确实不同于常人,又打趣道:“大师傅,你看我这也还没吃饭呢,不如也给点?”
和尚笑眯眯的回应。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