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在街心的土台，就是法坛了。
法坛并不大，黄土堆砌，上面铺上草席，倒也简单。
走到近前，林也才看到有大批巡检司的官兵将街口都把守住了。
官兵们站在外围，都不靠近法坛，隔开一定距离。
四四方方的法坛上，四周插满了青、黄、白、黑四色旗，每色旗帜各有六面，分别插在法坛的一边。
二十四名身穿灰色僧衣的小和尚，各自守着一面旗子，分四方站定。
旗帜的空隙里，摆放着一个个青瓷坛子，坛子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的，不知有多少。
土台上面，正中央摆放着一张供桌，供桌上面放着香炉、紫金钵盂等物什。
供桌两侧，摆放着九个蒲团，九名身穿黄色僧衣的大和尚，分别坐在上面。
左侧街道边，有一座有些陈旧的戏台，跟街心的法坛相距数丈距离。
戏台前，站着一排官兵，将看热闹的百姓跟法坛隔开。
戏台上面，同样也站着许多人。
有身穿黑红衣衫的捕快，还有身穿便装的壮汉，看着像是青莲门的弟子。
戏台内侧，摆着一溜座椅，上面同样坐着许多人。
林也眺目远望，很快便在戏台上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林也带着众人，沿着街道边缘绕过法坛，向戏台走去。
守在戏台口的官兵不认得林也，看到他们靠近，立刻警惕起来。
这时，戏台上有一个人走过来，小声道：“让他们进来。”
官兵听了，立刻让开一条道路。
林也将其他人都留在外面，自己登上戏台。
田师爷站在戏台上，冲林也抱了抱拳，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也同样抱拳回礼，然后默不作声的跟着田再初走进戏台内侧。
走到近前，林也打眼一瞧，见在座的大都是熟人。
坐在正中央的，是洋县县令吴启相，没想到他竟也亲自来了。
坐在吴启相身旁的，是本县县丞。
县丞极少露面，林也也只不过见过他一两次，不过还能认得出来。
县衙上下，对今晚的法事显然都极为重视，衙门几乎是倾巢而出。
其余人，则大都是本县富绅。作为本场法事的出资人，他们当然也受邀前来观礼了。
林也同样也是受邀之客，今晚的驱鬼之战，原则上不需要他出手，安心坐看就是了。
这也是林也的目的，可以近距离观察佛门弟子做法驱鬼，这样的机会，可是不多的。
在座的全都是洋县最顶层的大人物，即便林也不常跟他们走动，也至少有一面之缘。
他逐个跟众人点头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跟着田再初落座。
这个位置，距离法坛已经有一定距离了。
田再初附耳对林也低声说道：“你来得正好，准备了两个时辰，马上就要开始了。”
林也点了点头。
说罢，田师爷又叹息道：“但愿这番能够成功吧，这鬼要是再闹下去，可真就压不住了。”
他这句话，其实正是县令大人的心里话。
洋县出了闹鬼的案子，县衙如果应付不了，当然应该立刻向上面禀报。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县令大人的政绩考评，就要记上一个大大的败笔，数年之内，难再升迁。
因而对吴启相来说，当然还是希望这件事能够自己解决掉，不去给上官“找麻烦”。
林也刚刚落座不久，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锣响。
紧接着，两声梆子响后，一个人高声喊道：“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打更人。
自从洋县闹鬼开始、打更人接连死掉几个后，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安排人打更了。
今晚的打更人，安排得有点刻意。
子时降临。
夜幕下的洋县，一片静籁。
四周，只有火把发出猎猎的响声。
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望向法坛。
子夜三更，平安无事，对于洋县来说，已经只能算一句美好的祝愿了。
沉寂了不知多久，许有半刻钟。
突然，一股阴风，自西而起，沿着宽阔的街道，猛然吹来。
锦旗被风吹得飘起，猎猎作响，所有的火把，都在一瞬间同时向东低下火头。
整个街心，光线顿时一暗。
感受到这股阴风，所有人都不自觉得紧张起来。
呜呜……
头风吹过之后，紧随而至的第二股阴风，更加猛烈，风中还夹带着“呜呜”声，仿若哭音。
许多人手中的灯笼，都飘飞起来，甚至都要拿不住了。
随后，便有几盏灯笼脱手，飞向夜空中。
法坛中央，一个身材高大的和尚突然站起身来。
净普寺住持，净尘大师。
净尘站起身后，望着街道西方，忽然喝道：“何方妖孽，敢在本座面前作怪！”
说着，他双指一掐，伸手探入案桌上的紫金钵盂中，沾了沾清水，扬手往空中弹去。
一蓬清水，在空中化作一道雨幕，扬过街角——
在众目睽睽之下，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雨幕”洒过的空间，街道上，凭空现出一个人来。
这人头戴黑色的圆顶小帽，穿着一身酱色的寿衣，宛然一副入殓时的死人打扮。
他满脸皱纹，看起来得有六十开外，面容黄中渗着青色，一只干枯的手拄着一根龙头拐杖，身旁两侧，还站着两个三尺来高的童男童女。
这一对童男童女，一看就是纸糊的，葬礼上最常见的那种扎纸人。
这两个扎纸人，不但手工很烂，纸已经有些褪色了，浑身是土，看起来脏兮兮的，就像是两个乞丐纸人。
唯独两人的一双小脸，十分干净，打着红脸蛋；两双不太规则的眼睛鲜红如血。
童男童女扶着寿衣老人，望着众人发出古怪的笑。
“啊——”
望着突如其来的一幕，围观的群众，忍不住发出一阵惊呼声。
不过，或许是因为在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众人倒也没有那么的畏惧，一声惊呼之后，立刻就又安静了下来。
寿衣老人望着法坛上的和尚，开口说道：“大和尚，干嘛要挡住老朽的去路？”
净尘大师望着他，双手合十，先宣了一声佛号，然后问道：“施主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