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只有点点昏暗的繁星,暗淡的星光照在底下的小巷子里,这一点点的光也被黑暗吞噬了。
四个一身漆黑、唯有面目煞白的纸人,打着两盏白灯笼;两个一身红、长发披肩的纸人,打了两盏红灯笼。
四盏灯笼,发出红白的光,将漆黑的巷子照亮了。
剩下两个没打灯笼的纸人,手里拿着锯子、斧子,肩上还挎着绳子。
一个身穿蓝色长袍的年轻公子,站在六个纸人中间。
一行人,走在这条漆黑、狭窄的巷子里。
巷子很深,暗淡的灯光照影下,可以看到铺地的青石地缝里到处都长满了杂草,巷子两旁的墙壁因为阴潮、墙砖都已经层层剥落了,到处都露着青砂。
而没有青砂的地方,则都长满了黑色的苔藓,如同人的皮肤上长满了一块块丑陋的癣,一看就引起人的不适。
间或经过一户人家的门,紧闭的木门也都发霉了,两扇木门上仍旧残留着层叠的门贴的痕迹,只可惜已经看不清贴的是哪路门神了。
走到深巷底部,一堵厚实的石墙拦住了去路。
凹凸不平的石墙表面,画着一个大大的红圈。
红圈里面,还有一些长短不一的线条,跟红圈一起,组成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仿佛是某个稚童的涂鸦之作。
这是一条死胡同。
右侧,有两扇大门。
木门上的红漆早已剥落了,五路铁门钉锈迹斑斑,有些门钉已经掉落,在门上留下一块块的疤痕。
“来啦?”
静谧的夜中,忽然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而且——
近在咫尺!
纸人话痨将手里的红灯笼高高举起来,林也抬头一看,借着暗红色的光芒,看到门楣上竟吊着一个人。
这人一身白衣如雪,脖子上套了一条麻绳,被吊在房梁上。
他长长的头发蓬乱的垂下来,遮住了面目。
明明一丁点风都没有,他悬吊在空中,身体却在自行缓慢地转动着。
白衣男子的身躯将门头上的匾额遮住了一点,但随着他身体的转动,也能够看到陈旧匾额上的两个大字:
穆府。
青岩巷,穆府。
吊在门楣上的白衣男子,见众人不说话,他一边转动着,长发覆盖下的嘴里再度发出一个声音:
“既然来啦,那就请进吧。”
他的话刚说完,突然“吱呀呀”一阵刺耳的门轴响声,大门竟然自行打开了,尘土簌簌而落。
门内,没有照壁,入眼便是一座直通的庭院,这跟常见的庭院,布局有所不同。
说来也怪,巷子里漆黑得什么都看不到,但门内的庭院、虽然依旧漆黑,但仿佛是从哪里散发着不可见的“光”,将这院子照得微亮,可以隔着挺远就看到庭院的布局。
门外是漆黑的深夜,门内皆是暮色。
一门之隔,内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庭院中央,是两条交叉的十字形石板路,十字形的中央位置,建了一座小小的花圃,圆形的花圃中央,栽着一株樱桃树。
直挺挺的樱桃树,正冲着大门中央。
十字形的石板路将庭院隔成了一个“田”字,四个方块里都种着花草,还有树木。
四株笔直的杨树。
林也带着六个纸人刚一进门,杨树的叶子忽然便动了起来。
大片的叶子互相拍打着,发出“哗哗”的声音,仿佛是有许多人站在道路两旁鼓掌欢迎一般。
来到庭院中央的花圃前,迎面是一座正厅,两侧是厢房。
房间的门竟然都开着,只是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房屋将庭院合围住了,没有其它通道。
林也扫了一眼,绕过花圃,继续向前,走进正厅。
进门之后,林也才发现,这是一座过堂厅,大厅后墙上也开了一道门户,通往后院,后门跟前门直冲着。
大厅很宽敞,两侧各摆放着三套交椅和茶几。
左侧有一道屏风将大厅隔开,右侧则连着一个阔厅,摆放着书桌书架等物什。
不过,厅中除了桌椅之外,桌面和书架上都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唯有厚厚的尘土覆在上面。
由此可见,这座宅院已经很久很久都没人来过了。
林也继续往前走,走到大厅中央,他突然间感应到了什么,顿住脚步,抬头向上看去。
大厅的顶很高,房梁上,悬吊着一个个的——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老者苍髯皓首,幼者甚至尚不及四五岁。
这些人,皆以长发覆面,十七八口看起来像是同一家族的人,整整齐齐的吊在房梁上。
寂然不动。
话痨看了一会,忽然开口问道:“你们怎么不说欢迎我们?”
十几具吊尸都十分安静,没有人回答她。
林也侧目瞪了话痨一眼,话痨冲他吐了吐白纸一样的长长的舌头。
她这条舌头吐出来,非但没有增添一分可爱,在眼前这个环境里,反而尤为可怖。
林也无奈,继续向前走去。
出了后门,便来到第二进院。
这座院子,跟前院的格局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稍小了些。
十字形石板路隔开的四块方田里,栽着四株槐树。
看到这四株槐树,林也心中忍不住道:“活人住的宅子,哪里有种五鬼木的?这座‘穆府’,分明建来就是准备做阴宅来使用的!”
这些树木都很高大,至少也不下五十年的树龄。
这就意味着,只要发现墓穴,这些“五鬼木”便都可以使用了。
心中想着,林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往前方的正屋走去。
这座屋子的门同样也敞开着,一步跨进去,便看到一间客厅。
跟第一座过堂厅相比,这间客厅小了至少三倍,迎面是一堵墙,正堂上挂着一副画,黑暗中看不分明,似乎是一张族谱。
族谱下方,供奉着两个漆黑的牌位。
牌位前,还有香炉和烛台,只不过现在都空着。
烛台上也只剩下两截短短的白蜡。
话痨不得命令,便自行上前,将手中红灯笼的纱罩打开,然后借着灯笼的火将两截白蜡点燃了,仍旧放到牌位前。
蜡烛照亮了牌位,只见左首牌位上写道:
显考穆公文龙老大人之灵位。
右侧牌位上写道:
显妣穆母谢氏老孺人之灵位。
这里所供奉的,显然是死者的灵位。
但牌位之前,放着八仙桌和圈椅,堂内一应布置,却全都是活人居住之所。
这座屋子内的格局,跟林也自己所居之所大体其实相同,正中央是客厅,一侧连着卧室,更进一步的可能还有一间专门放着浴桶的浴室。
林也扫视了一圈,向右侧小门走去。
进到里屋,这里果然是一间卧室,里面有梳妆台、盆架、衣架等物,最里侧则是一张拔步床。
陕西人大多睡炕,不过有些大户人家比较讲究的、或者从南方迁居过来的,也会睡床。
床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拔步床是一种带着梁木和顶的床,床前甚至还有廊柱,跟一座小屋差不多。
大些的拔步床,有八步之深,因而也叫做“八步床”。
整张床完全被纱帐罩住了,床前还有两道红色的绣花床帘,而且还是带顶帘的那种。
黑漆漆的房间里,只有几盏灯笼发出昏暗的光。灯光下,这座完全被红色笼罩住的“床屋”,看起来格外的神秘而诡异。
看得林也都感觉有些瘆得慌。
林也突然想道:“我干嘛要大晚上来呢,白天来不好吗?反正整条巷子都是空的,连个鬼……连个人影都没有。”
想到这里,林也忽然间感到,今晚的怪事,似乎并不止一桩。
只是,他这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算了。
来都来了。
林也一挥手,狗剩和光头上前,将床前那道大红的床帘掀开。
床帘内,是一道有三步深的床廊。
大户人家的“八步床”前都有床廊,丫鬟们晚上都跪在这里伺候主人睡觉。
再往里,才是真的床,床前还有三阶上床的台阶。
而且,内侧床前竟然还挂着两道床帘。
深红色的床帘合闭,将里面的床遮蔽得严严实实。
林也看得有些不耐烦,他上前几步,走进狭小的床廊,展开双手将床帘向两侧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