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德方答道:“严平现在在账房,帮我处理账上的事。”
林也道:“我另外给你个差事——”
说着,林也一指他手中的单子,道:“这件事情,你来处理,我临时先给你个管事的职位。”
严平闻言大喜,扑通跪到地上:“多谢少爷。”
崔德方也是颔首微笑,他自己带出来的人受到少爷重用,这也是少爷对他的信任嘛。
林也叫严平起来,“同事”动不动就跪下磕头,他还真有点不习惯。
“另外,咱们自己也有田庄,不种药材的吗?”
严平当即答道:“哦,少爷,是这样的。有些药材咱们自己也种,但其中很多药材价格一直都比较便宜,咱们自己种的成本反而会更高,就没种。”
林也点了点头,道:“我给你的清单,你下去好好研究一下,然后看看咱们的田庄、农户,有没有能种的,然后写个报告给我。”
严平道:“是,小人明白。”
处理完荣盛堂的事,林也回到宅院,开始专心研究起林顺庆留下的那本无名册子。
到了下午,临近傍晚时,平凉的胡老板才姗姗而来。
林也安排在前院的小厅接待他。
胡泽洲一进门,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对林也叹道:
“老弟,这一回不是我不肯帮忙。若是别人来找我,任他吹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拿正眼瞧他,毕竟咱们两家这么多年的合作关系了,你爹又刚刚……”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刘玉亲自派人,追到洋县来跟我谈,非得要我这批货。而且,张嘴就给我这个数——”
“这个价钱,你任谁也扛不住啊?”
林也微微颔首,没有说话,举起茶盏示意胡泽洲喝茶。
胡泽洲是典型的陕北大汉,人长得膘实,穿衣服也不甚讲究,披着件羊皮袄还敞着怀,白色的羊毛蛋蛋都露在外面。
他端起茶盏,将这盏上等的明前龙井,如同牛饮般一口喝了。
林也给一旁的丫鬟小柳使了个眼色,叫她续茶,仍然不说话。
胡泽洲见林也不言语,只得继续说道:“咱们买卖人,最讲究诚信。这一回,我断了你家的货,这事是我做得不地道。”
说完,胡泽洲手指敲着桌子,敲击了两下,一咬牙,说道:“这样吧,明年——”
“明年我想办法把你今年的货也给你补齐了,价格再给你压一成,怎么样?”
林也心道:“明年?明年你恐怕就更不给我了。”
商人的嘴,骗人的鬼。
这林也可太清楚了。
他端着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手捧着茶碗,不紧不慢地说道:“胡叔叔——你跟我爹是好朋友,我还是叫你胡叔叔吧。”
说着,他将手中的茶盏放到茶几上,继续说道:“咱们都是买卖人,买卖人就是要赚钱,这无可厚非,胡叔叔也不必因此而愧疚什么,都只是正常的商业竞争而已。胡叔叔有大钱可赚,小侄自然也不能阻拦。我只想——
问叔叔一件事。”
林也扭转脸看向胡泽洲,盯着他的脸看着,方才继续说道:“这‘玉兴隆’是全部药材都要呢,还是有所倾向?”
胡泽洲一脸疑惑地看向林也,问道:“什么意思?”
林也道:“世间有那么多赚钱的生意,他‘玉兴隆’又是家大业大,从前也没有涉足过药材这个小行当,怎么突然间打起了开药铺的主意了呢?”
胡泽洲沉吟道:“这事,是有些奇怪。不过,这回刘玉不是找了我一家,找的也不是一家两家,所有往陕西贩卖药材的商号,他们全都找了——”
“所以,老弟,他们是真打算干这一行的,你要是在这上面再抱什么幻想,我看就大可不必了。”
林也没有接他的话茬,反而说道:“胡叔叔,这一回既然有人想花钱,那我就让你再多挣些怎么样?”
“哦?”
林也伸出一根手指,道:“咱们契约上签订的所有药材,我在‘玉兴隆’出价的基础上,再给你加一倍。”
听到林也的话,胡泽洲顿时一惊,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林也。
虽然他没有开口,但眼神里流露出的意思显然是在说:
“老弟,跟刘玉比拼财力,你有这个实力吗?”
胡泽洲一脸疑惑地看了林也一会,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们两个,都是内行,对于药材的收售成本利润十分清楚。
像胡泽洲这些药材商,跟林家签订的都是长期的契约,每年都有相应药材品类、数目和价格。
玉兴隆这次为了将整个陕西的药材供应全抢过来,直接将收购价格封顶了,叫胡泽洲他们这些药材商不惜跟林家毁约,也要跟他们合作。
刘玉是个精细的买卖人,他很清楚,如果他出价只抬高一点点、诱惑不足,是难以打动这些药材商的。
所以他很干脆地直接出了个最高价,从根上免除了跟林家来回抬价的余地。
所谓的“封顶价”,就是按照这个价格收购,基本上是不可能赚钱的。
杀人的买卖有人做,赔钱的买卖没人干。
林家如果再抬价,那就是抬多少赔多少。
因此,听林也说再加价一倍,胡泽洲满眼的不可思议。
林也继续说道:“胡叔叔不用担心,我可以跟你签订契约,你直接拿着我跟你签的契约给玉兴隆的人看。如果,他们继续加价,不管加多少,你就直接卖给他们好了。
如果他们不加价,那我就照单全收。
如果……他们只给一部分药材加价,那么剩下他们不要的药材,我也照单全收。只不过,我需要胡叔叔到时候把详细清单给我。”
胡泽洲若有所思地道:“这最后一句,才是你的真实用意吧?你是觉得,玉兴隆这一次的举动,不是真的想要开药铺,而是另有用意?”
林也道:“是不是的,咱们得打一下才能知道。”
胡泽洲一边连连点头,一边思索着。想了一会,他再度点了点头,道:“说实话,这事我也怀疑过,不过呢……我还真没多想。”
胡泽洲是行商,谁开药铺都得从他这里进货。
因此他不关心开药铺的是谁,有人开铺子就行,“没多想”是正常的。
说完,他冲林也伸了伸大拇指,道:“老弟,你这个玩法,是有一套,比你爹有魄力。像今天这种情形,即便是你爹还活着,他恐怕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等死。”
这话胡泽洲可以说,但林也没办法接话。
不过他的话没错,玉兴隆要来汉中开药铺,他们林家无论如何也是斗不过的,只有死路一条。
这也是能打动胡泽洲他们毁约的重要原因。
林家明年如果都不存在了,维系这份关系便也没有意义了。
胡泽洲又想了想,道:“如果真是如你所料,那么刘玉大批采购这些药材,一定是有别的用途,而不是准备开药铺用的。当真如此的话,那你们荣盛堂,兴许还真有活路。”
林也道:“胡老板如果没意见,咱们现在就可以签约。”
胡泽洲一拍大腿,道:“签!你给我送银子,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林也听了,便跟小柳摆摆手。
小柳当即将早已准备好的契约端了过来。
契约上,注明了所购药材的品类、数目和单价,价格果然如林也所说,在‘玉兴隆’加价一倍的基础上又提了一倍!
胡泽洲看着契约,无不感叹地道:“今年这一遭,顶我往常干六七年了!”
说罢,他当即在契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
林也也签字画押。
契约一式两份,两人各自将自己的那一份收了起来。
胡泽洲道:“契约是契约,如果玉兴隆当真被这个契约吓回去了,咱们还按照之前的价格走,我也不能叫你太亏了。”
林也摆摆手道:“我们林家这点钱还是亏得起的。”
事谈完了,胡泽洲起身就要走,林也也同样起身相送。
走到门口,胡泽洲突然顿住脚步,回身看向林也,道:“差点给忘了——”
说着,他伸手入怀,掏出一本书,交给林也,道:“这是你爹当年托我办的事,我搜寻了三年,这才搜到了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