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之前,便看了一场城外的雪。
入城之后,景象不同,又是一场雪。
郢都城是当初南楚的都城,虽然比不上咸商城城大墙高,但在南边,也算是有数的大城了,一场大雪过后,整座城都是雪白一片,看着好看,但普通人在这里呆着,大多数还是心疼。
这太冷了,一个冬天,木炭不知道要用出多少。
这一块块的木炭,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银子。
和白粥一起入城,这会儿城门早就关了,不过两人都是修行者,入城不算是个事儿,很快便出现在堆满雪的长街上,这场大雪不小,如今大街小巷全部都是积雪,而且足足到腿肚子这么深。
只是这两人一路走来,只是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并未深陷下去。
如今天色已晚,再去见那位崔先生不太适合,于是入城之后,顾泯和柳邑便找了一家客栈,要了两个房间。
今晚客栈没什么人,掌柜的在大堂一角布下个小炉子,正在温酒赏雪。
顾泯凑过去,笑着问道:“掌柜的,挤挤?”
那个身材清瘦的掌柜,看了一眼顾泯和白粥,心下惊异于这对男女的容貌,但面上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是见过形形色色往来好些人的老江湖了,只是扯出一条长凳,让这对男女坐下,又端出些吃食来,都是些干果和花生瓜子什么的,这才笑着说道:“没什么好东西,两位客官凑合凑合。”
顾泯笑着点头致意,白粥则是安静的坐在他身侧。
坐下之后,顾泯就以一口地道的南楚官话开口,询问了这些年郢都的变化,掌柜的一怔,也是没想到这么俊俏的后生居然也是南楚人,瞬间和顾泯热络许多,再开口的时候,就少了好些生分。
多了不少亲切的感觉。
顾泯抓了一把花生,剥开往嘴里丢了两颗,轻声问道:“我听说这南边好些旧国都死灰复燃,南边乱起来了,咱们南楚呢,有没有动静?”
掌柜的笑着摇头,吐出两颗瓜子壳,笑着说道:“那就没了,现如今北边在打仗,那位年轻皇帝打不打得过北边的老女人不好说,但战事一开,其余旧国都是又征兵又征粮,自然就要乱起来了,可咱们可摊上了个好皇帝,不仅不在咱们南楚国境内征兵征粮,就连赋税都免了,现在南边,可没地方比咱们这儿更好的地方了。”
顾泯皱眉,“好皇帝?”
“可不是好皇帝吗?就是咱们那位陛下,听说是他一人一剑杀到咸商城里,然后用剑逼着那位大祁的年轻皇帝不让他在咱们这里征兵征粮,要不然咱们哪能有好日子过?”
掌柜的给顾泯抓了一把瓜子,笑着说道:“那位陛下可和公子你生得差不多好看,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顾泯有些无奈的说道:“一人一剑杀到咸商城,是不是有点假了?”
“怎么假?咱们陛下可是当初几次和那位年轻皇帝交手没落过下风的人,后来听说又到处走啊走,现在都是什么年轻一代最强者了,这事儿绝对不假!”
听着顾泯质疑他心中的那位陛下,掌柜的有些急眼,说话的语调都快了些。
顾泯只能附和着说了几句,说是自己小看了对方,这才让掌柜的心情平复下来,不过对方也没有之前那么愿意谈话了。
顾泯主动说道:“不过咱们陛下还真有本事。”
说这话的时候,顾泯脸不红心不跳。
掌柜的闷声道:“那可不。”
之后还是顾泯主动说了好些自己恰逢其会知道的一些“咱们陛下”的所作所为,这才让掌柜的重新提起兴致来。
虽说他知道一些咱们陛下的事情,但还是不如顾泯这么个游历世间那么久的知道的多。
本来依着顾泯的想法,自己说上个三五件也就行了,可是这三五件把对方的兴致提起来了,到了后头,都是掌柜的催促着顾泯开口,顾泯没办法,只好一直讲下去。
当听到顾泯在紫阳大会胜过那些老牌修行者的时候,掌柜的一拍大腿,兴冲冲的说道:“咱们陛下,就是他娘的厉害!”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更是跑去柜台提来几壶上好的酒水,豪爽道:“这酒就算是为陛下喝的,不要钱!”
顾泯真心实意的说道:“掌柜的是个爽快人。”
这惹得白粥都露出了浅浅笑意。
然后掌柜的非要拉着顾泯喝酒,可他自己又是个酒量不行的,到了后头,已经是舌头打结了。
掌柜的满脸通红,拉着顾泯,非要和他拜把子。
顾泯无奈不已。
“对了,其实我们现在日子是过得不错,但是要是咱们陛下登高一呼,我这间客栈也不要了,跟着陛下后头,一路杀他娘的!”
掌柜的醉醺醺,但眼里光彩,十分夺目。
顾泯皱眉道:“这又是何必,现在这日子,婆娘孩子热炕头,不好么?”
“好是好,可是咱们这些人啊,本来是有国的,这会儿虽然过得好,可那是什么?是寄人篱下,是在别人的屋檐下,怎么都不得劲,丧家犬,我不想当!”
掌柜的抹了一把眼里的泪水,嘟囔道:“儿子也好,孙子也好,我都会告诉他们,咱们是南楚人,是骄傲的南楚人,天底下再没比南楚更好的地方了,天底下的陛下,再没有比陛下更好的陛下了。”
顾泯陷入沉思,久久没有开口。
之后掌柜的踉踉跄跄去提来木炭,足够这火炉燃一宿了,最后他就靠在墙壁边上打起了鼾。
顾泯抬头看去,外面已经到了半夜,只是一地积雪,让天地之间,还有些淡白颜色。
顾泯把双手放在火炉子上,感受着暖意,轻声问道:“你怎么看?”
白粥直言不讳,“你占着民心,要是要举事,这就成了一半了。”
南楚民心,的确是其余诸国中最为凝结的,再加上别的那些旧国,即便是死灰复燃也好,拨乱反正也好,都不是当初的那个皇帝,总归要差点意思,可顾泯不一样,他就是那个当初的陛下,而且这些年,为南楚做的,也算是有些。
顾泯呵呵一笑,然后看了一眼火炉上的几壶空酒壶。
最后还是拿着自己的酒来喝。
不过那酒圣的那坛酒,没舍得。
“会死很多人的。”
顾泯吐出一口浊气,然后摇头道:“我不想让他们去死。”
白粥沉默很久,打趣道:“像是你这样的性子,好像也真的当不了什么雄才大略的帝王。”
顾泯无声而笑,情绪低落。
事情从来没有简单过,这些不简单的事情,要是单纯只是麻烦还算是是好的,怕就怕每件事都要用人命去堆,那才是顾泯不愿意面对的。
白粥忽然说道:“崔先生其实已经定下了,郢都就要成为新的崇文楼所在之地了。”
这是她去柢山之前,那位崔先生就给她表明的态度,至于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断,最开始白粥也不明白,可是在郢都城里走了不少日子,她看了很多,后来就明白了,这座城虽小,但是比起咸商城,的确是多了不少人气。
而且她感觉很温暖。
那种感觉就像是外面大雪倾盆,可她还是觉得从心里来的暖和。
天底下还真没有太多地方,有这么个地方更适合读书了。
所以在之前,她才说出如果在这里待很多年,也不会腻。
崇文楼是修行界里最为特殊的存在,可以说是唯一一个一只脚踩在俗世里,另外一只脚却在修行界的仙山上的宗门。
这种特殊性,让他们对黎民百姓,也有着更多的了解和喜爱。
“那些书中的圣人典籍,对于生灵和黎民都看得很重,这也是崇文楼的基调,如果说天底下还有哪一批修行者最在意百姓,也就是崇文楼的读书人了。”
白粥轻声道:“崇文楼的坚持,一直都没变过。”
顾泯看向她,如今的局面当然不是崇文楼能够解决的,但是崇文楼现在就想入局,而不是等着一切尘埃落地,倒是让顾泯有些意外。
“崔夫子觉得我能胜任?”
顾泯不蠢,话都说到这里了,要是还不明白,只怕就不值得说这么多了。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崔溥会选他,而且会这么快就做出选择。
白粥摇摇头,“事情还没说透,这会儿说起来也没用,毕竟你是个不想死人的人,所以崔先生想请你再等等。”
“等什么?”
顾泯皱着眉头。
“等一段时间,看看之后局势怎么样?”
顾泯一脸疑惑。
白粥一脸歉意道:“让你这个柢山掌教在郢都多留些日子,的确没有提前告知,但崔先生说,你会愿意留下来的。”
顾泯沉默。
他看着门外大雪,只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辆马车,两个人。
悠悠的便临近了天永关,在原野上,马车停下,那位现在像是个读书人的宁启帝从车厢里走了出来,站在远处,目力所及,是停战了数日的前线。
他从车厢里
拿出一壶酒,扔给一旁的赤发,然后自己拿起另外一壶,喝了一口之后,才有些遗憾,“早知道那坛子杜康的酒就不给那小子了,朕的这些家底,都搭上去了。”
好酒不多,尤其是酒圣酿造的那酒,就剩下那么一坛子了,也都给了顾泯,这会儿宁启帝自然会有些后悔。
但这会儿想着,那尾龙鱼给了,长生莲也给了,再给点这些,也就是些锦上添花的东西罢了,想想,也就不怎么心疼了。
看着前方,赤发有些疑惑的问道:“陛下,这怎么不打了?”
他们来了这里也不是一日了,自然知道停战的事情,依着赤发当年在军中积累起来的经验,自然知道,只要徐宾愿意,只怕再用半个月,就能用人命凿开这道关隘,到时候这条防线就要破开,再南下的时候,就要顺畅多了。
“领兵者,求功,自然就极快,但席卷天下,在于一个稳字,今朝在这里死伤太大,之后在别处,就要捉襟见肘。就像是贤妻娘母,拉扯孩子,不也要处处去想,看看怎么省钱?东街的醋便宜,多走几步路也没关系。”
宁启帝微笑着开口,“这个人要是生在千年前,朕怎么也得给他个先锋官当当。”
赤发跟着微笑,对这句话并没有任何的反驳言语,千年前名将如云,光是如今记载在史册上的,生在大宁王朝开端的那些,就有两手之数。
什么杀神之类的称号,更是比比皆是,眼前的徐宾倒也说得上是个名将,但是要遇上那么些人,还的确是挑不起大梁。
当初一统天下的征程,固然是宁启帝横推世间,举世无敌,但麾下那些名臣大将,也是出了死力的。
“这人倒是有些头脑,知道越是给时间,便越是能让蓝临和那批剑修多想些东西,在紧张的局面下,所有人都只是想着往前冲,自然就能短暂的拧成一股绳,可是一旦放松下来,人心各异,就要乱起来,这是铁定的事情,况且蓝临,从来都不坚定。”
宁启帝微嘲道:“这样的人做一宗之掌教,很可悲。”
世人对蓝临真人的评价大多都是品性高洁,淡泊名利,可在宁启帝这里,便只有个可悲。
赤发不置可否,人不会相同,蓝临真人会是如此,也能接受。
赤发只是问道:“依着陛下来看,蓝临会把那批剑修带回去?”
宁启帝点头道:“自然如此,不仅在这个地方,所有剑庭剑修都会离开这里,之后在战场上也再也看不到剑庭的剑修。”
赤发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如此说来,蓝临这个做师父的,就把自己弟子,给完全坑了一次。”
宁启帝微微摇头,却是说道:“这场大战从现在开始,算是进入正轨了,以后的事情,简单了。”
赤发有些感慨,这座天下,约莫二十年前,还是个安稳的世道,这过了二十年,就就要重新整合了。
二十年,对于修行者来说,弹指一挥间。
……
……
临近天永关的小镇上,一家酒肆,堆了差不多百余个剑修,站在酒肆里,其实也就二十来个,大部分的,都在外面的街道上,人人带剑,人人沉默。
蓝临真人转头看向一侧,问道:“数清楚了?”
那个断去一臂,现如今只能用左臂写字的剑修,看了看纸张上的名单,轻声道:“禀告掌教,田师侄不愿意离开,留下了。”
蓝临真人点点头,他知道那个所谓的田师侄是谁,那人一向最为钦佩梁照,到了如今,也愿意为他赴死。
蓝临真人转头看向那些几乎人人带伤的剑修们,开口问道:“你们当中,还有愿意留下的,一并留下就是。”
话音落下,片刻之后,人群中走出一个衣衫残破的剑修,对着蓝临真人行大礼,然后认真开口问道:“弟子想问掌教,为何不拼一拼,便宣告放弃了?要知道剑庭弟子的山规中,也是有一条绝不轻言放弃的。”
这其实不是他一个人的疑问,在场很多人,想来全部都有这些疑问。
虽说大祁如今已经连续败了很多仗,但并不是没得打,至少大祁还有一战之力,而要改变这种局势的根本因素,便是看看双方的金阙强者,有多少敢死。
如今蓝临真人如此行为,自然会让他们觉得,他们的掌教,不敢死。
哪怕蓝临真人如今已经明确表态说不赞成让他们再掺和进去,他们还是有些疑惑。
“你们当中,有不少人都是大祁人氏,如今保卫故土踏上战场,当然谁也没有理由去拦着你们,但你们来这里,真的是因为身为大祁人氏,而要在这里出剑吗?”
蓝临真人平淡道:“若是你们铁心为大祁出剑,我带不走你们,可若是为了那些功名利禄,便不该留下来,剑庭很多年前路子便有些歪了,我没管,是因为我觉得你们有自己的选择,作为掌教,传剑下来,保证剑庭不在自己手中衰败就好了,可这几年,我好好想过了,作为掌教,我很不称职,剑庭当年,绝不是如此的,一剑在手,斩妖除魔,剑庭弟子,个个都是一身浩然正气,如今呢?”
“只有财气酒气和戾气。”
蓝临真人轻声道:“之前修行界里的那些道友,听闻我剑庭两字,便要打心底的佩服,而如今虽然还不敢说些什么,可是已经没了敬佩,只有惧意,如今家大业大,什么都好,等到有一天大厦将倾,诸位也都是落水狗,作为掌教,我不愿意看到那一天,所以今天才让诸位跟着我走,回去剑庭之后,也要好好整顿山门,若不是如此,剑庭前些年所谓的超越柢山,不过就是一句笑话。”
说话的时候,这位剑庭掌教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然后翻了一转,便仰起头,走出酒肆。
要不了多久,他化作剑光离开。
剩余的剑修,互相看了一眼,也纷纷御剑而起。
从这一日开始,整个大祁边境战线上,便只剩下三两个剑修还在,其余剑修,回到剑庭。
紧接着着,剑庭宣告封山。
不过半月而已。
而在这半月间,大应边军,势如破竹,南下三百里,几乎没有遇到太多抵抗。
……
……
消息传回到咸商城的时候,梁照在宫里送别师叔留觅道。
这两位剑庭剑修,此时心思各异。
留觅道的鬓发染霜,再不复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而他整个人看起来比起之前,也要苍老许多。
一身帝袍的梁照安静的站在留觅道身侧。
留觅道忽然问道:“忘尘寺那边,如何了?”
梁照面无表情,平静说道:“和师叔也差不多,墙倒众人推,一贯如此,倒是不新鲜。”
大祁和大应抗衡的底气,一直都是来自于这两座宗门,结果谁也没想到,剑庭在这个时候便抽身而退,而忘尘寺孤掌难鸣,自然难以和北边的大应修行者抗衡,选择退缩,其实也在预料之中。
留觅道吐出一口寒气,皱眉道:“若是实在不行,回剑庭去吧,你师尊不是个不念旧情的人,以后剑庭掌教的位子,还是你坐。”
梁照有些自嘲的说道:“原本以为这场大战,怎么都会撑到那位大应太后亲自出手,才见分晓,这会儿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都是颗不重要的棋子,在别人的棋盘上,什么时候失去作用,全然要看别人在什么时候要把你丢掉。”
经历这么多,梁照其实也明白,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从一开始便在旁人的棋盘上,一直都没有走出来过,而那一个人,是看似一切无欲无求的宁启帝。
他所求的,其实很多。
只是梁照当初太自负,认为一切事情,都会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谁能想到,其实自己彻头彻尾,都被人利用着。
而且自以为能够走出棋盘,却还是深陷其中。
等到现在看到如今现实的事情,却什么都晚了。
对方好像都没怎么用力,就将他这座大祁王朝打得四分五裂了。
而他这个皇帝,无比的可笑。
“师叔回去吧,之后的事情,和剑庭无关了。”
梁照平淡开口,没有他太多情绪。
留觅道欲言又止,他从未想过事情会这样发展,而且发展的这么快,原本他认为,不管怎么说,至少都还有一段时间才是,可是谁知道,从大半年前的内乱开始,这座王朝就像是一条大船,已经开始一点点的沉没了。
到了这会儿,再也不可能扭转了。
剑庭抽离,只是一条导火索,而事实上就是,由内而外,他们都被狠狠的击溃了。
照着现在的局势发展,要不了多久,大祁就要彻底成为历史。
留觅道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当他准备开口的时候,那个年轻人已经朝着远处走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于是他只能喟然一叹,化作剑光离开。
……
……
离开皇城,梁照出现在咸商城的陋巷中,远处是一片简陋的小院,好些穷人便住在这里面。
梁照缓慢的从这条小巷走过,听到了好些污言秽语。
有些难闻的气味在空中蔓延,远处甚至还有些鸡叫声传来,当然,随之而来的便是犬吠声。
在这里走
过,想来不管是谁,都不愿意多待,可是走了一截的梁照,忽然听到一阵朗朗书声。
他停步看向那片破落小院,发现院子里,有几个稚童正在一棵歪脖子树下读书,读的大多都是那些启蒙读物,并没有太高深的内容。
当然了,即便是有,那些孩子,也不见得能读懂。
梁照看了几眼,就要再度离去,可就在这个时候,听到了在屋里女人的哭声。
“你好好待着不行吗?到处跑什么,就不怕死了?孩子还这么小,你死了,我们娘俩怎么办?”
有个衣衫到处都是补丁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说,“北边打不赢了,再不去就打到这儿来了,到时候怎么办?”
原来他这会儿是要去参军的。
“这事情有官府,你一个普通老百姓,操这些心做什么?你纯粹就是吃饱了撑的,老娘告诉你,你要是敢去……”
那女人站在门口,正骂着人,忽然戛然而止,因为那男人转身就给了她脸上来了一巴掌。
直接让女人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的几个孩子,这会儿也忘记读书了。
男人看了她一眼,想要说些什么,可站了一会儿,也只是挤出几个字,“妇道人家懂什么。”
然后就在院墙那里把家里的一把锄头扛着出门了。
出门的时候,他走得急,没有看到梁照。
梁照笑了笑。
有些苦涩。
也有些欣慰。
于是他重新回到皇城里,找来那个年轻太监。
梁照平静道:“有旨意。”
年轻太监赶紧取笔,准备记载。
“让胡王带着刑部供奉赶往前线,另外在各地继续征兵,旧南楚之地,不免了。”
战报如同雪花一般,送往咸商城。
在郢都城待了一个月的顾泯,看了一个月的大雪。
不断有消息传到郢都。
多多少少,顾泯都知晓了不少。
剑庭剑修离开大祁前线,回到剑庭之后,掌教蓝临真人便宣告封山,剑庭暂时便脱离了这个旋涡。
而忘尘寺在紧接着便将僧人全部都带回山中,就是那个知禅和尚,也回去了。
大祁王朝没了这两座宗门,修行者的数量,一下子便少了很多,之后虽然有胡王带着皇族高手和刑部供奉去到前线,但也是杯水车薪。
更有无数带着梁照旨意的大祁朝臣前往各家宗门,但注定是要吃上不少闭门羹的。
大家都是聪明人,如何看不出来,如今大祁已经是日薄西山,时日无多了,只是即便是他们,也有些奇怪这大祁的溃败来到这么快,这么突兀。
虽说他们对大应王朝一统世间也不是太过期待,但是总归知道这是大势所趋,一切的事情,都无法阻挡。
只能寄望大应一统天下之后,伤了元气,好让他们,也有个好些年的好日子过就是了。
除了这些之外,最后的最后,顾泯得到了一个很不愿意接受的消息。
梁照果然是想着要最后搏一把了,要把和他的约定都给破了。
虽说对方不遵守约定之后,顾泯自然也就不用再对上那位大应太后,可是受难的,却是整个南楚的百姓。
他有些不高兴。
就在这个时候,白粥推门而入,轻声道:“崔先生有请。”
顾泯抬头看了看白粥,沉默片刻,倒是没有拒绝,很快便站起身,走出客栈,走进大雪中。
郢都城这几日的大雪越来越大,好像有这百年难遇的景象。
走了小半个时辰,在大雪里穿过,最后两人来到一座木楼前,发现和在咸商城看到的那座崇文楼,一模一样。
顾泯依稀记着这个地方曾经应当是座酒楼,只是这些年生意冷清,早就没了盼头,因此在顾泯上次来郢都城的时候,这里便闲置下来了。
“崔先生买下这个地方,花了几个月,重新建造的这座楼。”
白粥在楼前停下,伸了伸手。
她不进去了。
顾泯沉默了一会儿,踏入其中。
楼内光景和之前所见一样,只是现在要冷清不少,尤其是在一楼,并未见到什么读书人,只有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人坐在小火炉前打盹。
炉子没有什么暖意,感觉冷冰冰的。
当年的大祁王朝的太傅大人,如今已经如同一个垂暮老人了。
时过境迁,其实也不久。
顾泯走过去坐下,也没有开口喊醒这位昔年的太傅大人,只是伸手拿起火钳,夹了几块木炭放下去。
不一会儿,有了些暖意传出来。
顾泯搓了搓手,自顾自看了一眼那位太傅大人放在身侧的古籍,还没等他说话,老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圣人言,三十而立,四十便可知天命,五十就不惑,可老夫也活了好几百年,总归还是有太多困惑。”
崔溥睁开眼,浑浊的眼里没有什么光彩。
顾泯起身见礼。
老先生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然后让他坐下,方才说道:“说起来这应当是你的地方,我这把老骨头像是个不速之客,你不要见怪。”
对方如此客气,让顾泯有些不适应,他摆摆手,轻声道:“崔夫子愿意在何处便在何处,说起来这天地之间,也只有柢山一处,晚辈能够说上两句话。”
崔溥吹了吹眼前的炉子,赞赏道:“像是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不过像是你这样的年轻人,大多时候,肯定是要被说成没野心,没朝气的,也就是这样,大多人就要把他说成没出息了,可梁照要是像你这样‘没出息’现在大祁的局势,不会这么惨了。”
作为昔年大祁王朝的太傅大人,崔溥开口,真知灼见,而且也没有拐着弯说什么屁话。
“如今局势,你也看到了,不争之人,一退再退,最后最难保全想要保全之人,反倒是往前走,一路荆棘之后,说不定柳暗花明,一片美好。”
崔溥颤颤巍巍的举起手臂,轻声道:“多得话想来白粥那丫头已经说了很多很多了,我这个老头子,说了你能听?”
顾泯说道:“崔夫子是长辈,亦是有大智慧之人,如今晚辈心中的确有些事情,无法决断。”
崔溥点头道:“你所想的,无非是死人多少的事情。”
顾泯默默点头,他最不愿意的,便是看着那些百姓,为了他的想法,死去。
崔溥笑着摇头,“大祁当初南征,先帝便问过老夫,老夫虽说也不愿意多伤任命,但也知道,拖着并非好事,于是便没拦着,只是先帝在位,手段高明,手腕强硬,即便是这六国同时皆反,想来先帝也有办法应对,所以对这些亡国之民,先帝浑然不在意,以至于在这二十多年里,民心未得,既然未得民心,如今局面,自然是肯定会出现的。”
“而六国之中,南楚有你在,有你做的事情在,这些民心便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归拢,而都在你身上,换句话说,你若是之前不做些什么,或是从此销声匿迹,南楚还有可能在若干年后,融入大祁之中,可是如今,南楚是最不可能融入大祁的地方。”
崔溥直白道:“你还能活多少年,南楚就会带着你的影子存在多少年。”
一人影响一国,这种事情有过吗?
当然有,那就是千年之前,大宁皇帝对于大宁王朝,便是如此。
而如今的顾泯,在世间的名头越响亮,那些百姓对他的寄望便会越大,便越是洗不掉他的印记。
“反倒是其余五国皆反,唯独南楚没有动作,才让人意外。”
顾泯沉默不语。
崔溥微笑道:“你虽然还不愿意向前,但是梁照已经想明白其中关节了,而且他如今没得选,便要逼着你选了。”
顾泯皱眉,轻声道:“我也不得不选了。”
南楚的百姓会被征着开往前线,这就是过了顾泯的底线,梁照也知道这是在逼着顾泯,可是他不怎么做,在如今这局面,要是大祁的百姓还看到有那么一块地方超然世外,也不会接受的。
所以梁照不得不做这件事。
而不得不逼着顾泯。
“崔夫子为何选我呢?”
虽然看起来崔溥并没有太多选择,可是最为重要的是,他们本来就可以不选,等着尘埃落地,虽说事情可能更不如预想一些,但好歹要简单一些。
顾泯看着崔溥,目光炯炯。
崔溥笑着点了点头,顾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事情就能够有好说的了。
“天下之事,无非是一个适合和不适合而已,你在这里,正好适合,而不是老夫选你,而是你很适合。”
崔溥笑道:“说起来,你把他当成交易,也未尝不可,崇文楼付出的,一定会比得到的少很多很多。”
顾泯淡淡道:“洗耳恭听。”
一章近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