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一言不合便提剑杀人的江湖武夫多了去了,可修行界里,鲜有见人就杀的。
毕竟江湖上的那些武夫,即便是惹下了滔天大祸,打不过就是个跑嘛,那江湖又不小,惹了的仇家又不是什么动辄便要摧山断海的人物,只要跑一跑,藏一藏,大概率还是能躲过这祸事的。
可修行界和江湖不同,这里的修行者,若是悍然出手,就这样招惹了一位大宗门的弟子了怎么办?
要是他的师长,正好是修行界的最顶尖人物,怎么办?
那个等级的修行强者,可不是说随便跑一跑就能躲了的,在那等修行者眼里,只怕是任凭你跑到天涯海角,都一定会被人找到,然后打死。
就是这么直接。
直接打死!
所以像是在海面上这等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要出手杀人的,实际上顾泯也不用再多说什么,只需要在剑上分出高低便是了。
对方境界至少比他高出一个境界,所以顾泯应对起来,很困难。
这种差距,是境界带来的,和别的东西无关。
对剑数百之后,顾泯的衣衫被一剑斩开,在他小腹上留下一道浅浅血痕。
顾泯手中长剑剑气大作,之后的一剑,递出之时,隐隐有风雷之声相伴,更是搅动海浪,看着颇为壮观。
可惜对面仅是冷笑一声,手中长剑灵动,如同灵蛇,转过剑气屏障,一剑落到顾泯小腹上。
这一次,微微用力,刺进血肉之中,有鲜血溢出。
“年轻一代第一剑修?有多了不起,在我的剑下,除去死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结局?”
那人第一次说话,声音里便充斥着快意,顾泯不知道自己和他有什么仇怨,但听着这话,便觉着对方实在是恶心,他只是想着,自己要是之前在船头破境入云游,这会儿定然提剑,再费力都要把对方给斩了!
去他娘的,顾泯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失败。
往后退去,避过这一剑,顾泯吐出一口浊气,此刻他虽然落在下风,并不是全然没有机会翻盘,白寅诀的强大杀力,足以在短暂的时刻,爆发出强大的伤害!
如果接下来真要不死不休,那么顾泯就要寻找一个时机。
对面那位剑修,一剑建功,剑尖一挑,把上面的血迹洒落,然后朝着前边又递出了一剑,他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很清楚在如今这个局面下,即便是多浪费一刻钟,便都有可能让这里的局势发生变化。
顾泯这样的年轻人,不好杀。
于是在短暂的思考之后,那剑修的剑势越发凌厉,如同狂风暴雨,攻势如潮。
顾泯像是在狂风暴雨之中的一叶小舟,看着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但顾泯仍旧苦苦支撑,在一道道剑势之下,仍旧苦苦支撑。
这剑修的剑诀也说不上有多出彩,唯一让人难受的,就只有他的境界,真的是死死压着顾泯,就像是一块千斤大石,压在顾泯头上。
顾泯这才明白,原来第五境到云游境,中间有着如此大的鸿沟。
暗自骂了一声,顾泯再次后退数丈,在海面上一停即走,果不其然,在自己离开之后的片刻,原本所处的海面,已经被人用剑,劈开一道豁口。
顾泯身形微动,在海面上消散。
但在数丈之外,那位剑修一剑便再度挑中顾泯的小臂,冷笑道:“跑,往什么地方跑?”
顾泯血流如注,这一次却没有后退,反倒是镇定说道:“真这么想杀我?”
那剑修微微用力,手中长剑刺入顾泯小臂中,这才缓声道:“不是我想杀你,只是你太张扬,身后没有一座过得去的宗门,就偏偏要这么横行世间,你不死,谁死?”
这话倒是实话,历史上的天才多如牛毛,但并不是每个天才都是出在那些大宗门里,既然不是在大宗门里,那么一旦被人发现,等待他们的,大概就是两个结局。
要么就是被人招揽,加入别的宗门,历史上这么选择的修行者不胜枚举,其中最出名的,要算是三百年前的陆尧,他最开始修行在西南的一座小门派里,但很快便展露天赋,被别的修行宗门发现,那个时候的陆尧本身也有些想要离开宗门,毕竟宗门太小,能给予他的东西实在是不多,所以在那座南陵第一刀道大宗仙云宗将他带走时,他并未不舍。
此后的数十年里,他在刀道上的天赋被世人所知,更是成了如同如今的白玉尘这般人物,只是谈及此事,大多数人仍旧多被人诟病。
至于除去这种选择之外,大多数不愿意加入别家宗门,却又在年少被人发现的那些天才,大多数都被人打得道心破碎,此生难以成为修行强者,至于更惨的,就像是顾泯这样,直接要被人斩杀。
顾泯身后的柢山没落数百年,在这些修行强者来看,当然是不足为惧,所以足以畏惧的,只有顾泯自己。
而且是以后的顾泯。
所以想杀顾泯的,此刻便要赶紧出手。
此刻当然是好机会。
那位剑修的长剑,已经深入顾泯小臂里。
顾泯忍着疼痛,忽然咧嘴笑道:“我不想死的时候,谁也别想着让我死!”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长剑瞬间变得血红,狂暴的剑气从身体里迸发出来,蔓延到长剑上。
白寅诀或许是这世上杀力最强的剑诀!
而这世间,除去顾泯,估计也没有第二个人会这剑诀!
猩红剑气瞬间喷涌而出,涌向对方。
那个剑修好像在这里看到了一片血海,他有些微微失神,但一瞬间之后,便彻底回过神来。
可就是这会儿失神,眼前便有一剑,已经抵住他的心口。
他怒喝一声,浑身气机尽数喷涌,一道道气机化作剑气落在顾泯心口,顾泯吐出一口鲜血,但对方还是结结实实遭受了这一剑。
不过这一剑没能取得了对方性命,那位剑修在厉喝声中,抽出那柄长剑,然后朝着顾泯的心口狠狠刺去。
如果这一剑要是刺到了实处,怕是顾泯怕是便要直接死去。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忽然有一道剑光生出。
伴随着这道剑光的,还有苏宿的一声怒喝,“狗贼,要杀小顾,做梦!”
天生剑胚苏宿,安静了很久,这会儿就要怒而出手。
那个剑修一怔,显然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有人要出手。
但实际上,
被他那些气机击中的顾泯,并未倒飞出去,也没有丧失战斗力,而是趁着这个时候,递出了一剑。
烛游的剑尖再度抵住了他的心口,但顾泯已经无力再递剑。
好像这一剑,就要这样无功而返。
但世上的事情,总是很奇妙,比如现在,谁都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顾泯手里的烛游,竟然又变长了。
噗得一声,剑尖穿过那个剑修的心口。
这一幕,让不少观战的剑修都目瞪口呆。
蓝临真人在远处笑道:“这些后辈,别说看,就连听,只怕都没听过烛游的名字。”
柢山至宝烛游珠,在很多年前,其实并不是以一柄剑的样子出现在世间的,它是柢山的至宝,最大的妙处便是能够化作世上的任何东西,这要是落到别的修行者手里,就会是一件称心如意的好宝贝,而且有了这么一枚烛游珠,便也不用再去找别的东西了。
的确也是如此,很多年前,烛游珠的主人也没有把它当做单纯的一柄剑。
直到后来,柢山越来越强大,烛游珠的主人也是越来越强大,之后很多代烛游珠的主人,都把这柢山至宝单纯的当成了一柄剑。
直到晚云真人。
他手提烛游剑,纵横世间,无人可挡。
所以世上根本没有几个人记得烛游除去是一柄剑之外,还有很多作用。
此刻变长,下一刻也能变成一柄刀。
蓝临真人笑道:“不管怎么说,能够瞅准时机有这雷霆一击,便不容易。”
姚剑仙点头附合道:“真要是生死之战,估计年轻人里,真找不出一个能在他剑下全身而退的。”
两人比试,境界和功法,是决定胜负的大部分因素,但是要是生死厮杀,很多时候,最重要的便不是这个了。
有别的。
而恰恰就是别的,才好。
姚剑仙忽然问道:“若是他真的要死了,你不救他?”
蓝临真人摇头道:“这个孩子当然可以死,但我不会让他这么死。”
这是肯定答复。
姚剑仙沉默了。
在这一点,即便是他,也不得不佩服蓝临真人。
“不过不用我出手,这孩子的师姐来了,看起来今天不死几个人,是解决不了的。”
蓝临真人正在感慨,那边苏宿掠到海面上,一把抓住顾泯,看着眼前已经没了生机,从这里滚落到海底的剑修,埋怨道:“小顾,你这明明看到我来了,就他娘的该留给我,怎么出剑又把他杀了?”
顾泯靠在苏宿肩膀上,有气无力的说道:“谁知道他是谁家宗门的弟子,要是招惹不起,不是跟你添麻烦吗?”
“都这个时候,说这些屁话做什么,谁要杀你,老子帮你挡着就是了,况且我还没……”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在这个时候,云海里忽然落下一道剑气,十分强大,反正感觉不是云游境,感觉比云游境要强大很多。
一道灰色身影在云海里,悍然出手。
站在远处的吴清水,看着这一幕,怒火中烧,“好家伙,这是想让我归剑阁无后?!”
他大手一招,一幅画卷瞬间展开,不多时,无数道剑光从画卷里迸发出来!
作为归剑阁的长老,更是苏宿的师叔,或许之前顾泯被人杀他不会有什么感触,可是这会儿苏宿都还在场中,他能不管不顾?
要是真是这样看着,苏宿有个三长两短,回到宗门里之后,他的那些师兄弟还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吴清水虽然平日里看着很不靠谱,但毕竟是苏宿师叔,又是在归剑阁里实打实的有个长老的身份,一出手,又是冲着解救苏宿,自然威力极大。
一片剑光,在照亮海面的同时,也撕开了一片云海!
可即便如此,他距离隔着不算近,眼看着便要慢上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前,一道修长的灰色身影已然穿过大片海面,来到了苏宿身侧。
这位生就重瞳的女子,负手而立,看着那道从天而降的剑光,平静道:“真当柢山无人了?”
话音未落,她随手扯来一片海水,挥手而去,海水倒灌进入云海,造就如此异象!
云海里传来一声惨叫!
一个人如同断线风筝一般滚落下来,直接滚落海底。
一击而杀。
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在所有人惊骇的眼神里,那女子并不停歇,挥袖打散一片云海,露出云海里的那几道人影。
她登天而上,一道道玄光从她的衣袖中不断溢出!
这是一幅画卷,也是极美。
剑修们心想着,这又是哪来的女子?之前见过那位女子剑仙的无双姿态,他们想着,这世上的女子,只怕也就是这样了,可如今这女子出手,短短片刻,便让人心驰目眩!
原来世间惊艳女子,不止女子剑仙一个!
云海里阵阵霞光生出,数刻之后,那几道人影,尽数跌落。
她这才从云海落到海面,立于顾泯身侧,目视前方,冷淡道:“柢山没落,但并非无人,要杀我小师弟,先看看自己几个脑袋!”
云海里有一道威严声音传出,“你这后辈,仗着有些境界,滥杀无辜,本座不镇压你都不行!”
随着声音传出,一轮大日当空,光照万里!
“是大明剑仙!”
“怪不得怪不得,也只有这大明剑宗,才如此直白!”
数十年前,北陵崛起一座剑宗,名为大明剑宗,宗主是一个不知道如何修成金阙的剑仙,建立大明剑宗之后,这座剑宗所受的非议就不少。
因为在北陵,所有的剑宗都以剑府为目标,有人学剑府的处事方式,有人学剑宗培养后辈的办法。
可大明剑宗,却从来不和剑府打交道,平日里深居简出,只是偶有派出弟子去各个小宗门寻访,若是有出彩弟子,便招入门下。
若是不行的,那弟子大概也就会死于非命。
因为没有证据,几次剑府过问这些事情,都是无疾而终。
但就是因为这些事情,大明剑宗在北陵的声名,并不好。
要不是他们的那位宗主,是实打实的金阙剑修,只怕是早就
被一些剑宗镇压了。
说起那位大明剑仙,也是古怪,不知道是从何处开始修行的,但一出现在这修行界里,便是以一位金阙剑仙的身份,以至于好多人都在猜测,这位大明剑仙是不是某座宗门的弃徒。
不过猜测归猜测,也没人能够证实。
反倒是大明剑仙这些年进展极快,此刻在北陵,已经是排的上号的剑仙了!
如今他要出手,没有人看好那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子。
看着那女子年龄,都不会像是能够胜过眼前这位大明剑仙的!
大明剑仙的数柄飞剑,在天际盘旋,这是示威,也像是要镇压!
蓝临真人皱眉道:“在北陵还有这么一号人?你不管?”
姚剑仙早在很多年前便已经想要出手,只是有很多顾忌,这几年对方进展又十分之快,他就算是想杀人,都不太可能了。
修行界不是一家一言,有很多事情,做不了不是因为不想做,只是因为不好做。
不能做。
蓝临真人摇头道:“也是,杀一位金阙剑仙,就算是你,也得好好想想。”
姚剑仙转移话题说道:“不过那个柢山女娃,境界竟然提升得这么快,也是罕见,柢山看起来是个好地方,现在好,以后估计会更好。”
“月有阴晴圆缺,世上的事情总是这般,只要熬过了最难的时候,就有否极泰来。”
蓝临真人微笑道:“这座曾经的世上第一剑宗,多久没有朝着世人亮剑了?”
……
……
大明剑仙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云上,一脸冷漠的看着一身灰衣的阿桑。
阿桑挑眉,就要入云一战。
顾泯伸手拉住阿桑的衣袖,脸色难看,但还是挤出一个笑容道:“师姐,没必要的。”
阿桑轻轻拨开顾泯的手,平静道:“有必要。”
说完这句话,她身形掠过,直接入云,卷起无数海水,就在身后!
阿桑这个人,说她好说话吧,还真有可能好说话,若是她不在意的事情,你做的再过分,她都不一定会搭理你,可这些事情里,不包括欺负自己小师弟。
她就这么一个小师弟,又不是生来让你们欺负的。
谁要欺负?
好啊!
那就拿命来!
无数海水跟着阿桑一起涌入云海,这样一看,仿佛是云里掉下了一片瀑布,只是这流水,是从下到上的!
那位大明剑仙,显然是没有想到阿桑居然敢杀了过来,冷笑一声,翻手便是一道剑气,云海里一柄飞剑,落到海水中。
无数肉眼可见的剑气,生出,然后在这里撕开一片片的海水。
一条瀑布,就在这个时候,变成了千疮百孔!
大明剑仙手掌再翻!
数柄飞剑掠走,将云海割开,变成一条又一条,除此之外,那些飞剑正好便阻断了阿桑的所有退路。
阿桑无路可走了。
阿桑并没有想走。
她的手掌里迸发出无数玄光,刹那间便和那些剑气相撞!
无数剑气和玄光在这里消散,阿桑皱眉,身形一闪,掠过数柄飞剑的包围,杀出了一条血路,掠向大明剑仙。
在半空中,阿桑扯来一缕云气作剑!
然后她朝着大明剑仙,用力砸了下去!
她是柢山这座曾经的第一剑宗的大师姐,可她不会用剑,所以,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用力砸去!
大明剑仙漠然道:“你也配用剑?”
他手掌再翻,袖中飞出数道飞剑,掠向大师姐阿桑。
阿桑侧身,但身上还是有好几处地方,被飞剑撕开衣衫。
露出雪白肌肤。
阿桑挑眉,不管这等微末小事,掌生紫雷,朝着大明剑仙轰去!
雷法一直都是修行者们最喜欢的法门之一,毕竟杀力巨大,一旦功成,对方鲜有不受伤的。
阿桑不学剑,柢山其余的东西便很杂了,年幼时候,自己师父和现如今一摸一样,都是一副懒惰的样子,所以要学什么,都是阿桑自己去柢山上找的,雷法也好,还是别的什么功法也好,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在参悟。
自己师父,只在那些关键节点才会出口说上几句。
自家师父偶尔会念叨几句复兴柢山,但感觉也没怎么上心,直到自己小师弟上山之后,才多了几分心思。
不过多的几分心思,也都是让顾泯去做更多事情了。
实际上阿桑很不喜欢。
但小师弟没太抵触。
阿桑就没说。
但不管怎么说,那是自己小师弟。
自己会护着他的。
紫雷呼啸而去!
云海里紫电环绕。
大明剑仙却是不为所动,阿桑虽然是金阙境,但进入这个境界的时间还很短,如何是他的敌手?
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不可能,何必害怕。
他招手,数柄飞剑和短剑都回掠而来,要在这里,直接便将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子给绞杀了。
柢山早已经没落多年,即便出了这么一个金阙境,那又如何?
杀了之后,不就没了?
事情没那么难。
大明剑仙都露出了微笑。
……
……
正是海面上,异象频频生出的时候。
有个老人来到了海边。
眺望远方,这个好像是被说成窝窝囊囊一辈子的老人忽然感叹道:“世人不见我柢山之剑久矣。”
身旁无人,这只是自顾自念叨的老人,抓起一把沙子,然后在松手,让沙子一点点能漏完。
“什么狗屁,老夫要是练剑,这世上还轮得到什么蓝临和姚错来争什么南北剑道第一?”
老人嗤笑道:“老夫之所以没人知,不过是没出手而已。”
“罢了罢了,老夫也就这么三个徒弟,在这里一下子死了两个,说不过去啊!”